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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平平无奇 ...

  •   这院落平平无奇,不是别处,正是莲坊。

      莲坊是做买卖的,卖的东西自然是见不得光。只要出得起价钱,天下之物,应有尽有。但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买的人不用问,卖的人也不必说。
      莲坊坊主白夜笃信佛法,以莲为信物,是以称“莲坊”。

      眼前这位黑衣人,正是莲坊坊主白夜。

      赵衡的视线越过白夜投向那幅观音像,他突然想起一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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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衡的生母李皇后在当朝皇帝潜龙时期就嫁到王府,结发夫妻自然是恩爱非常。但不知是何缘故,李皇后七八年间竟一无所出。求医问药,寻仙问道不知花了多少银钱,李皇后的肚皮仍不见有动静,眼看着后来的几位妾室都生下一子半女,李皇后的地位岌岌可危。若不是李家权势在握,正室地位几乎就要保不住了。

      开宝元年,皇帝登基祭天,大赦天下。当日,众臣在大庆殿朝拜帝后,钟鸣鼓乐,礼佚浩繁。不料李皇后脸色一白,晕倒在金座上。盛着满朝文武的大庆殿安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几个宫女内侍把李皇后移到偏殿,急传太医问诊时,太医跪地伏拜,声音微颤:

      皇后有喜。

      这四个字铿锵有力,传到皇帝耳朵里觉得格外震撼。
      他脸上不知是悲是喜,一言不发地又回到正殿,站在金座上,他觉得天蓝云净,山清水明,平日里面目可憎的大臣也变得顺眼许多——这一日仿佛就是为他准备的一般。
      皇帝当即金口一开:五品以下,加官一等,赏银五千。宫中大宴三日,京畿灯火不绝。

      李皇后怀胎十月,一朝临盆,诞下一个白胖小子。
      皇帝把他的爱表现到了极致,他当即决定,立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为太子。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那几日,御史谏官跪在大庆殿前的白玉石阶上,手捧奏疏,口中大呼“陛下三思!”,把头磕得鲜血直流。几个前朝老臣又请出皇太后,声泪俱下诉说先帝旧闻。
      如此一闹,生生把礼部拟了一半的立储诏书给驳了回去。
      皇帝没有再坚持,他默默地把赵衡带在身边,亲自抚育教习,饮食起居一并照料,宠爱程度远远超过了前面几位皇子。

      赵衡倒也不负厚望,他模样俊俏,聪颖过人,学过的文章诗书都能记能诵,又写得一手好字,活脱脱的一位皇储典范。但他自小在蜜罐里泡大,性格自然是有些张狂。隔三差五便有欺负宫女、责打内侍的消息传到帝后耳朵里,虽然时常被呵斥,仍然顽劣非常。不过在这深宫之中,以他皇后嫡子的身份,谁人又敢说个“不”字?

      赵衡十岁时,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宫里大大小小的宫室他都钻了个遍,唯独冷宫禁地他从没去过。他人小鬼大,终究敌不过好奇心的驱使,有一天晚上,他从被子里钻出来,瞒过了宫女内侍的眼睛,溜到了冷宫。
      冷宫里蛛丝缠绕,寒气逼人,除此之外与其他宫室别无二致。赵衡有些失望,他踢踢倒在脚下的铜质烛台,却发现供桌上的挂着的松风图卷起一个角,隐隐约约露出几行蝇头小字。
      赵衡掏出怀里的火折子,点亮了凑近去看,却是一首篆体小诗。
      他爬上供桌,正待要把外面盖着的这幅松风图揭下来,看看里面贴的究竟是何物。他的手刚够到画卷,却听得大门轰的打开,一时间灯火通明,屋子外面齐刷刷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李皇后面色灰白,她喝令几个内侍捉了赵衡,用粗麻绳捆着回了仁明殿,当夜掌起灯来,也不问话,只令两个小黄门摆了长凳拿出杖棍直接用刑。
      满殿的宫女内侍也不敢劝,都跪着不敢作声。只有赵衡的奶娘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赵衡细皮嫩肉,打了没几下就皮开肉绽,渗出血来。拿着杖棍的小黄门不敢再打,李皇后却离了后座,从小黄门手里夺过杖棍,挽起袖子,亲自动起手来。

      当皇帝闻讯赶到时,只看见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赵衡。

      皇帝又急又怒,当即喝止了行刑,也来不及召御医,抱起赵衡就往御医局跑。
      一番诊治,虽说保住了赵衡小命,但也从此落下隐疾。自那以后,赵衡四季须服御医局采用珍贵药材调配的丸药强身,腊月离不开火,暑日用不了冰,生生地成了病秧子。

      皇帝怒不可遏,一度扬言要削去李皇后的后位,他责问李皇后此番缘故,李皇后只闭了眼睛不发一言。几个近臣劝解皇帝,说是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若是削了后位,皇九子赵衡只怕也失了依靠。在这件事上,李皇后的父亲李太师却是气定神闲,既不劝说,也不露面,活脱脱一副“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也不动”的做派。
      皇帝没法子,只得另辟宫室安置了赵衡,罚李皇后在仁明殿禁足三月,面壁思过。经此一事后,除了遵守每月初一十五留宿中宫的祖制,他甚少踏足仁明殿。
      李皇后自此也不再管赵衡,只晨昏定省见上一面,权作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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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衡笑了笑,嘴里有些发苦。

      玉雪窃玲珑,纷披绿映红。
      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

      赵衡猛地想起那首篆体小诗,上面被覆盖的松风图遮住的地方尖尖一点锈色,难不成……

      “九公子,九公子?”
      赵衡回过神来,看白夜正在叫他,敛神沉吟道:
      “我听说贵主易容功夫了得,有鬼斧神工之效。今日我来,正为此事。”
      白夜道:
      “易容之术,最下仿其形容样貌,居中摹其神韵姿态,最上习其心神,不知九公子指的是哪种?”
      赵衡道:
      “后二者贵主自不必担心,我手下还有几个能用的人,只不过这第一样,得求贵主指点一二。”
      赵衡抚了抚手上的古玉戒指,道:
      “不知贵主那里是否有持续时间长,又不容易被人识破的物件?”

      白夜沉吟片刻,道:
      “九公子来得巧,我身边正好带了一件。不然,这东西做起来,可是真费工夫呢……”
      他击了两掌,那仆从小六又进了厢房,手里捧着个黄杨木盒,走到圆桌前,把木盒放到桌上,又退了出去。
      白夜把木盒推到赵衡面前,拍了拍道:
      “是它。”

      赵衡揭开木盒,里面躺着一张面具,薄如蝉翼,栩栩如生。
      赵衡皱了皱眉,心说这面具我倒见了不少,易容之术少不得这东西,只是莲坊天下闻名,怎的也用这普通之物。
      白夜继续道:
      “坊间面具,用的俱是猪牛羊皮,成本低劣,效果极差,不值一提。”

      赵衡伸手摸了摸那张面具。
      细腻,柔滑,丝缎一般的触感。
      就像,女人的皮肤。

      白夜道:
      “我这一张,是真正的人皮。”

      赵衡心中一凛,慢慢把手放下。

      白夜看着那张人皮面具,继续道:
      “做一张这样的面具得费不少功夫啊……男人的皮肤用不了,皮粗肉糙,难以装饰,必须得用女人。年老的女人不行,皮肤失去了光泽弹性,长出皱纹和斑点,还得用别的东西去修补它。”
      他轻轻抚摸着那张人皮面具,声音里透出说不尽的温柔:
      “这个女孩子今年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

      听了这话,赵衡觉得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凉得彻骨。

      他看着沉醉在自己世界里不能自拔的白夜,定了定神,称赞道:
      “不愧是莲坊,好东西倒是不少……想必此物价值不菲。”
      他招了招手,黎邱在一旁已看得呆了,见他招手,忙把随身包袱解开,取出一个锦缎盒子,轻轻放到桌上,手还微微发颤。
      赵衡把盒子往白夜面前一推:
      “不知够不够?”

      白夜掀开盒盖,里面金光灿灿,盛满了足锭黄金。
      他从头上取下束发银簪,放入盒子中探了探深浅,又放下盒盖,笑了笑:
      “略多了一些。”

      赵衡道:
      “既如此,那便送与贵主,下次我来的时候,买个炉子,把你那雪水煮开。”
      白夜轻笑一声道:
      “那便多谢公子了。”

      黎邱收了竹盒,包好系在背上。二人出了大门,上马往回赶。

      行了几步,赵衡回头看那处院落,那盏灯笼又挂了出来,幽幽的灯光复又点亮在黑暗之中。

      行了不多时,黎邱扁着嘴道:
      “殿下,我看那莲坊的坊主,脑子八成是有病!那面具……那种面具竟然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赵衡握住缰绳,目视前方:
      “他既能做,怎么不能说。”
      他沉吟道:
      “莲坊做的事,哪一件不是毛骨悚然……还好他们只收钱办事,不然真是大麻烦。”
      黎邱嘟哝道:
      “这种人,朝廷早该……”
      赵衡瞪他一眼:
      “有那么容易早抓住了,还能等到现在?我们方才的去的地方不过是莲坊众多据点中的一处,是事先用莲花章访了线人才知道的,你此时回去,只怕人早走了!狡兔三窟,这莲坊不简单,兴许朝廷里还有他们的人……”

      说话间二人进了城,赵衡勒住马道:
      “你把东西送到那人手上,自己先回府罢。”
      黎邱奇怪道:
      “殿下你去哪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平平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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