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Sha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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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根轻轻地抚摸着桂薇的长发。
哪怕是在病中，她的长发也是那样浓密而富有光泽，黑鸦鸦的披在身后，犹如暗垂的夜幕。如果不是她的外表实在过于憔悴，身形又实在过于消瘦，身上还找不见一丝魔法的痕迹，她甚至都以为她是在装病。
——然而并不是。
她清楚的摸到了她身上突出来的骨头，身体单薄的好像稍微用点力就能折断。
毫无防备。
摩根努力地压抑内心的破坏欲，尽力用最温和的语气，循循善诱的说道：“如果我的祈祷不能让你的身体好起来的话，那么我留在神殿又有什么用呢？在临行之前，我已叮嘱好神殿的祭司，如果遇到无法处理的事情，那么将亲自送到我的面前，其他则自己做主。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我的弟弟和他的妻子更重要了。”
桂薇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她抓住了摩根的手腕，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泅水之人。
“您这样……我真是……咳咳咳……”桂薇松开抓着摩根的手，抚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到声音再度沙哑，眼中泛出泪光，她才停了下来，认真地请求：“请您帮帮我……我不想再让身体再这样糟糕下去了。”
“我会的。”
摩根轻轻低下头，吻上桂薇的头顶。
“不用担心，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
——帮助你，然后杀死你，摧毁我的弟弟。
摩根露出了笑容。犹如攀附在藤蔓静静绽放的蔷薇，在幽静中绽放着自己的美丽，哪怕是僻静也无损它的美丽，独自散发着隐约的香甜，迷人又美丽。
桂薇的目光闪了闪。
她微微地垂下了头，露出一副感动又安心的模样。
“那我就放心了。”
她这样说道，与摩根一样，也露出了笑容。在这一瞬间，她好像忘却了刚才所有的针锋相，失却了之前的敏锐，完全没有察觉到摩根的真实想法一样。这个笑容犹如清风拂面，吹散了所有的不安，显得柔和又宁静，还有一丝看到希望的安宁，就像在夏日里微漾的碧波。
这个笑容恰好被站在门外的银甲骑士捕捉。
到了这一刻，她倒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
她其实与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每一次都相隔了许远，她站在高位上，露出矜持而又高贵的微笑，从不多看她一眼。她所有的目光都给了王，就算视线偶有偏移，也是落在了站在王身边的两位骑士身上。她不肯多看她一眼，也不愿意与她多说一句话，露出一个多余的表情。这已经成了她们之间不用言语的默契，刻意的回避彼此。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笑容。
不过想想也是，谁会对着代表着自己丈夫背叛自己的铁证面前，露出这样完全放松的笑容呢？
她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两人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她的生母是她丈夫的长姐，而她是她父亲名正言顺的妻子。
女孩曾经做过这样的假设。
如果她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这样，没有这么复杂。她是眼前这个人的亲生女儿，那么她会不会像对她露出慈爱又温柔的笑容，而她的父亲会不会就不对她怀有偏见，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亲自教育她，认可她的一切，而不是将她当作隐形人？
又或者换一种假设，她的父亲并未与眼前这个女人结婚，而是娶了她的生母，完成姐弟之间的结合，那么答案会不会也跟着发生改变？
女孩并不知道答案。
但不止一次这样设想。
明明她才是这个国家唯一传承了王血脉的人，却无法获得相应的待遇！就连证明自己身份的机会也没有，只能隐藏身份，与她的表兄一样，以王侄子的身份自处。
明明不是这样的，她与王的关系，比任何人都要亲近。
女孩不满于此。
不是站在身边，一同作战就可以了。她更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像寻常人家的小孩得到父亲摸头表扬。——啊，当然就算没有摸头表扬也没有关系，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只要愿意认可她，站在她面前对她说「莫德雷德，你做的不错」这样用来表达认可的话就可以了。
她的要求并不高。
可是就连这么一点小小地祈愿她的父亲都不愿意满足她。
亚瑟王啊，就是这样自负而又充满偏见的人。
因为她错误的出生，所以就连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她。
明明，她才是王唯一的孩子，是王唯一的血脉。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哼。
就在女孩兀自思考之际，摩根已经与桂薇寒暄完毕，起身离开。“病重”的王后殿下并未起身相送，而是靠坐在床边，恋恋不舍的目送她们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她的眼际，她都未曾收回视线，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动作，静静地注视着门口，目送那不存在的身影。
进来的赫莲娜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愣，随之感叹道：“您和摩根殿下的感情真好啊。”
桂薇微笑不语，反而伸出手向着赫莲娜招了招，示意她坐在她的跟前来，坐在刚刚摩根坐的地方。
赫莲娜有些不明就以坐下。她不明白桂薇在谋划什么。随着摩根的到来，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已经偏离了她们原本订制的轨道。想到她至今还未现身的公主殿下，赫莲娜不由皱起了眉头。
“您真要接受摩根殿下的治疗吗？”
桂薇颔首，接着在赫莲娜不赞同的视线中伸出了手，在赫莲娜的眉间摩挲，试图抚平她眉间的皱纹。
“我必须得接受，不管会不会好起来。”
虽然从第一眼见到摩根时，桂薇就感受到了两人气场不合，忍不住心生反感，开口相刺，但是桂薇其实很理解摩根的所作所为。不仅理解，她甚至闭着双眼都能猜到摩根的下一步。
桂薇很明白摩根为什么要特意挑这个时机前来卡美洛城。
她的确是听闻了她病重的消息才闻讯赶来，但却绝不是想看看她究竟病的怎么样，看看能不能帮忙治好，她大概恨不得她立刻病死在病床上，成为她弟弟的污点，看亚瑟王的笑话。看她新婚不久，就要面临妻子病史的噩耗。
可是桂薇却不能拒绝摩根的到来，插手她的病情。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如果她此刻拒绝，那么摩根一定会察觉不对，继而发现她刻意装病的事实。
好端端的，王后为什么要装病呢？
这一点颇值得玩味。
只要摩根有心，刻意将这个结论传播出去，那么这件事只要稍经发酵，就能演变出千万种传言来抹黑她的名誉。如果她是摩根，甚至还能借此事将阿尔托莉雅拖下水，让国民质疑亚瑟王的身份，质疑他是否真的是上天授命，是否是上天选定的君主。如果准备的足够充分，找准时机，说不定还能凭借这件事，一口气逼阿尔托莉雅交出王位。
虽然桂薇现在的确很想看看她的御主焦头烂额的模样，但是她却不打算将桂□□尔拖下水。最少在这件事上，在这段感情纠葛中，桂□□尔是无辜的受害者，她什么都没有做。
当然，最重要的是，桂薇并不想看见和拉维亚有相同面孔的人露出伤心垂泪的自责模样。
哪怕知道她们是不同的人，她也依旧不忍心……
不停地寻找着过去的影子，缅怀着那段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底的过去。
——这是属于桂□□尔·奥尔加·卡米利亚德的现在与未来。
更何况，就算被摩根检查，施予治疗术又如何？
桂薇本人亦是这方面的专家，所谓治愈术在她面前无异于在鲁班门前班门弄斧，在这方面，桂薇有着充足的自信，只要对方还有一口气，无论是多重的伤，她都能令对方一瞬间恢复原状。
她看过太多的病人，见过太多的病，也研究过许多难解的绝症。
桂薇清楚的知道，有哪些病是看起来严重实则对身体没有任何影响，有些病是看起来无害实则稍不注意就可能送命。后者有些时候会很棘手，但是前者不管前期多么麻烦，只要用对了药，找对了方法，就可以迅速痊愈。
桂薇的伪装有着充足的理论与实践支持，伪装又是出自血脉，属于龙语魔法，独立于别的魔法体系，没有见过她施法的人根本无法察觉，无论是谁来看，都不会发现问题。
她现在，可是Ｃａｓｔｅｒ呢。
桂薇轻轻地顺着赫莲娜的长发，状似不在意的说道：“王姐对我的关切，我又怎能不知好歹呢？”
摩根想要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打算以她的病来做筏子，她也这么想。
她站的高，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摩根又何尝不是？
摩根不仅是亚瑟王的姊妹，是这个国家名正言顺的公主殿下，更是掌管着大不列颠现在的主流教派的大祭司。她的治愈术就跟梅林的魔法一样出名。一旦出现问题，众人很难不去想，到底是王后的病太重，还是摩根的魔法出现问题？
桂薇是不会让前者出现的。
信奉着凯尔特神明的祭司不能做到的事情，而信仰着主的神父却能够做到，这让那些盯着摩根的人会怎样去想？他们不会思考背后潜藏着的斗争，只会觉得神父们口中的主更为靠谱，加上之前出现在城中的神迹，很容易就能够吸收一批观望的人。
桂薇并不打算向赫莲娜解释这些算计，这些糟糕的东西，由她一人背负就好了。作为旁观者，赫莲娜只需要知道她的公主殿下并未抛下她，离去只是有更重要的事。她指使赫莲娜去将桌子上摆放着的羊皮卷捧来，自己却捡起了摩根遗落在床边的折扇。
这柄扇子很美，美且华贵，上面镶嵌着无数宝石。有大有小，星星点点的恰好组成摩根信奉的那位女神留在人间的徽章。桂薇轻轻地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用苍白的手指拉开扇骨，轻轻点了点扇子上由主人留下的印记。
这时赫莲娜也捧着那卷盖着卡米利亚德主人印记的羊皮卷回来了。在桂薇许可的眼神下，她满怀欣喜地欣喜展开了这封来自故国的来函。
然后，赫莲娜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怎么会……”
不仅仅是手指与双唇，就连整个身体也因震惊而颤抖起来。
赫莲娜想要从中找到破绽，找到这个消息是谬传的谣言的证明。但是，除了字体的变化，无论是书写的格式，还是下方签名都显示了它的身份——它是由领主亲自写来的书函，代表着两地的政治外交，绝无作假的可能。
“……怎么会……”
赫莲娜的眼中突然留下了泪水。
哪怕知道桂薇不会刻意伪造信件来欺骗她，她的内心还是无法接受信中写明的事实。
就像卡美洛人现在将亚瑟王当成天命之子信仰一样，在卡米利亚德地区，大家也都仰慕着卡米利亚德的领主。
领主在年轻的时候是与尤瑟王齐名的大骑士，征战无数，两人分手后，回到领地的领主亲手组建了最初的圆桌骑士团。——虽然这个骑士团在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桂□□尔出嫁的时候，被他亲自拆解，派出大半精锐以陪嫁的身份，护送着桂□□尔前来卡美洛城后，又被亚瑟王拆解重组，这才变成现在的的模样。但仍然不能改变卡米利亚德王本身的优秀。他不仅优秀，更是年轻，今年不过四十过半，身体依旧硬朗，无论是骑马还是射箭，都能轻而易举的拔得头筹。往日里没有病痛，最近也没有得病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去世了呢？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赫莲娜都觉得冷的可怕。
她忽然间就明白了那个时候桂□□尔抛下她失踪的理由。
作为卡米利亚德的领主最疼爱的女儿，桂□□尔几乎是由父亲亲手带大。平日里桂□□尔除了每个女孩都逃不了的礼仪课和女红课，其余的课程都由父亲亲自来上。
可以这么说，在寄予厚望的长子失踪以后，卡米利亚德的主人就将幺女当作继承人培养。如果不是亚瑟王亲自求娶，他是万万不会同意桂□□尔外嫁的。
桂□□尔也没有辜负父亲的厚望，除了自幼便在政治上展现出的惊人才华。在与父亲相处的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桂□□尔就能明白父亲心中的真实想法。
想来，就是在那个时候吧……
在领主亲自送他们出城的时候，一直对这桩婚姻保持着积极态度的桂□□尔忽然情绪低落，不停地眺望着生长的地方。那个时候赫莲娜还以为是桂□□尔是因离开父亲而产生不舍，不停地说着笑话，展望着未来。现在想来，这一切都不是没有预兆，只是她太愚蠢，没有发现。
“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流露出懊恼又悔恨的神色，眼中再一次的流下了泪水。
“……那个时候的公主殿下明明是那样的反常……”
所有没有意识到那份反常的自己被抛下，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
一声叹息。
桂薇不知道何时合上了手中的折扇，伸手将赫莲娜抱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慰：“不用担心‘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感受到桂薇的安抚，赫莲娜的哭声瞬间转大，她埋首在桂薇怀中大哭起来。
桂薇轻轻地拍着赫莲娜的背，不厌其烦的小声安慰，中间还夹杂着惊人的咳嗽声。直到哭声渐止，赫莲娜能控制住内心的情绪，她才恢复了往日的语调，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你。但在那之前，帮我一个忙吧，赫莲娜。”
桂薇的视线移至窗外，唇角忽然缓缓上扬，牵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请帮我将王姐落下的扇子送还给她。”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Sh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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