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聂晓倩

32、第二十四章 惟此相对酌

　　"听苏公子此说,似乎对这<洛神赋>颇有研究?"出乎意料的,说这话的竟然是一直呷酒的玉柳冰!只见他眼眉轻抬,薄如玉色的面容清淡如水.
　　苏言本就不是尖刻之人,况对这一直温温润润的公子颇有些好感,当即便笑答道:
　　"不才.在下幼时偶有机缘,闻得此中州遗曲,终不得忘!后有幸识一异人,这才得知此乃中州三国时期曹子建所作,是为纪念洛水之神!但据在下多方求证,此曲名为纪念洛水之神,实则当是纪念曹植亡嫂甄氏!相传此二人朝夕相处,互生情愫.只是世事本就多桀,也不过是徒惹唏嘘罢了!"
　　话到此处,已是声色渐弱.

　　一时之间,满堂众人均是无话,只不过听到窗外风声凌厉,屋里的气氛却越发显得沉闷厚重.
　　突然,一人淡淡开口,声调不大,却打破这一室郁结:
　　"叔嫂之恋本是不伦.可偏生这曹子建却甘愿冒这天下之大不为而为之,不说其他,光是这番情意,率性坦然就足已比下这千古已来的所谓圣人才子!"偃几道持了玉盏,略抿了口清酒.黑如墨色的眸子越发显得邪媚妖冶!

　　不过他话音方落,就听一人嗤笑一声,声调竟是极为不屑.只见连城卷了水袖,露出的一截手臂已是一派绯红,显然是醉的不清!可偏生这醉鬼还没意识到自己醉了,竟然还不怕死的挑起身旁偃几道的下巴,大着舌头道:
　　"美人,你这话可是非也非也!"
　　"哦?"偃几道不怒反笑,和陆晚灯相似的杏仁眼眸盯着眼前烂醉如泥的男子道:
　　"那么依连公子此见,什么才是对的呢?"

　　他笑的灿烂至极,一瞬间在座之人竟都被那抹笑容所迷惑,怔怔的,不知所措.
　　惟有陆晚灯才明白,那样艳到及至的笑容,也不过是代表那个人的底线已被触怒,接下来的,恐怕又是一场风波吧.
　　略微苦笑,清淡的男子望着连城叹气:
　　"为何你总是这般不知好歹了?"
　　不过此时的连城并未听见男子的叹息,他依旧不怕死的轻挑着身前人的下巴,望着那抹艳若桃李的笑容不觉,痴了.

　　偃几道表面虽是笑着,心里却早已把这胆敢调戏在他头上的男子给来了个天朝十大酷刑!连城自然是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小九九,不过看着眼前美人身上越发浓重的杀气,他也很是识相的放开美人的下巴.这才想起当时的问话,于是便接口道:
　　"曹子建重情虽是极为难人可贵,可是人伦理德终将其束缚,不得善果!昔时子建多情,甄氏有意,二人朝夕相处,虽互生情愫,却恪守礼法,不敢逾越半步.可后来曹帝寡情,郭后擅妒.甄氏不过壮年就芳魂逝去,唯留曹植唏嘘不已,却也只能睹物思人,徒惹悲叹!然,这世间万事因果循环,重情之人却总不得善终,殊途而归!中州古有曹植甄氏之前鉴,而我天朝更有柳公为君一笑释兵权,现今我连城更是……"话到此处,他却陡然停住!就像有人生生拿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声响!

　　在座之人都有些惊讶,而只有那精通武学的几个人才察觉到方才那电光火石一瞬间的一枚细小银针!
　　连城表情略微怔忪了片刻,很快便自知失态,只能笑容牵强的道:
　　"在下一时失言,诸位不要见怪.大家继续……继续啊……"看见众人只是若有似无的盯着他,每个人眼里都多了探究却丝毫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一向潇洒的才子也不由暗中抹了把冷汗,只能干笑着道:
　　"大家不是要行酒令吗?那这第一句就先由在下来说了."说罢他便持起玉盏,一口饮尽后道:
　　"一场相思酒一杯!"

　　良久的沉默后,终有一人慢慢接口.大家寻声而看却是陆晚灯,只听他道:
　　"杯杯落尽年华逝."
　　他这话音方落,酒宴便复有热闹起来.只听何伊人接口道:
　　"逝之珠盘沉玉醉."
　　"醉叹风华比明月."苏言虽然醉的不轻,却终是大着舌头模糊的把这句话接了下去.而他身旁的玉柳冰却是淡淡抿了口清酒,这才不紧不慢的接口:
　　"月下晚花别样红."
　　"红尘拂霭送晨寒."一直较为沉静的明夜略抬了眼扫视一圈众人,浅薄的唇缓缓勾出一个未明的弧度.
　　偃几道看的分明,却也只是敛下眼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才淡淡接口道:
　　"寒露将明花未眠."

　　此时,一圈已轮完,房内的气氛也早已回升了许多.连城见大家都说了,干脆有始有终:
　　"那这最后一句就干脆也由在下来结."说罢,顿了一顿才道:
　　"眠下吴钩化干戈!"

　　话音方落,七人均是一笑.不约而同的举起手中玉盏,对着虚空一敬,方才一饮而尽!
　　此时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鸿沟隔膜,
　　即使大家各怀了心思,却无疑是彼此此生最接近对方的一次!
　　而经此之后,各人的命运齿轮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往后的敌对猜忌,行同陌路都已是彼此人生既定的轨迹.
　　可是终不悔,不能悔!

　　窗外稀疏的风越发显得萧条了,而那久藏云后的新月却慢慢冒出头来,照耀着这万千山水的清幽夜色,仿佛也想见证这几个少时男女此生最近的距离.
　　转瞬即逝,咫尺天涯.
　　只因错过,所以无期!

　　犹记少年,联句对酌,听小曲,赏垂柳.
　　可一梦醒后,还有谁,能在谁身旁!?
　　春风沉醉少年时,一枕黄粱各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