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浮生缘》展无

5、鬼魅（4）

　　夜空中一抹流云削去大半的琉璃月色，阴沉沉的光芒下，陡然刮起一阵夜风，风声瑟瑟。

　　一盏白色的灯笼在凝重的夜色中匆匆而来。顺着那长长的竹柄便能瞧见拿着灯笼的人乃是一个穿着灰色衫子的年轻男子。说是年轻，瞧模样不过十七八的样子，脸上满是焦急。

　　流云遮了半壁月辉，天地间陡然间暗堂下来。
　　朱雀大街两边的酒肆楼馆早已在宵禁之后关门歇息，偌长的一条街上除了那盏灯笼便再寻不得别的亮光。

　　年轻人提着这灯笼每走一步喘息声便加重一分，灯笼也教风吹得更加厉害。年轻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将灯笼攥紧，似乎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敢撒手。
　　年轻人也不知走了多久，额头上隐约已渗出了汗珠，只是这条长长的大道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一般，只要一个转身便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无论他如何着急着向前走，都无法走出这里。
　　年轻人的脑海里蓦然闪过平日里瞧过的那些话本子，鬼故事，被鬼魅纠缠的年轻书生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方寸之地，画地为牢一般，直到死去才罢。

　　他只怕是遇到鬼打墙了。
　　这般想，汗如雨下。
　　后背的裘衣更是汗湿了贴粘在自己的身上，只是已经管不上这许多。

　　突然，女子哭泣的声音缓缓的从远方传来，年轻人只觉得头皮又是一阵发麻，却又不敢动弹去挠一挠，生怕一个不小心，抓下一把麻落的头发。

　　“呜呜呜——呜呜呜——”

　　仿佛借着风，女子哭泣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身上更是被这声音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手中的灯笼散发着莹莹的光泽，照亮脚下那一片地砖。青色的地砖此时经由灯笼的光芒一照，愈发显得诡异。风侵雨蚀不一的表面仿佛一张张咧嘴湛笑的鬼脸，正在无情的嘲笑。

　　“呜呜呜——呜——”

　　声音愈加近了，年轻人抱着灯笼却已经忘了何为逃，脚下生根一样，两条腿抖如筛糠，却挪动不了半分。眼睛只晓得瞪着那黑漆漆的前方，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哭泣声。

　　一声又一声。
　　哀怨又凄怆。

　　明明心中害怕着，却不由得跟着那道声音一同悲伤了起来。心里仿佛被硬生生的撕裂了一块肉，鲜血淋漓的疼痛此刻竟是出现的这般清晰。
　　灯笼内的火光便是在此刻忽然暗淡下来，夜色黑的更加深沉。调不开的墨汁一样渲染着整片天空。

　　一只手缓缓的扼住自己的脖颈，似乎只要稍用力就能将自己的脖子折断。
　　好痛苦……
　　好痛苦啊……

　　眼见着年轻人的眼中翻得只剩下眼白，只听“咻”的一声，黑暗中飞来一件东西直打在他的手背上。只听惊呼一声，年轻人眸色陡然清明，一把甩开手喊得撕心裂肺道：“啊！！好疼好疼！”
　　剧烈的疼痛由手背上直蹿而来，年轻人疼的几乎要痛哭起来。手中的那只灯笼被他顺手甩了出去。

　　清冷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传来：“汝岂会疼？”

　　这声音来的突然，却意外的让人安心。年轻人眯着眼就看到黑暗中缓缓探出一只右手。
　　那手极好看，骨节细长，白皙的近乎透明。雪白的宽大衣袖连进黑暗里，瞧不清衣服的全貌，只能看到那并着手的半截手腕子，也是白的像雪。
　　那人的手中执着的那只灯笼正是年轻人先前曾扔出去的那盏，不知是不是错觉，灯笼在那人的手中，显得格外明亮。只是照的脚下的地砖格外清晰，男子的模样却仍然掩在黑夜之中，窥探不得。
　　倒是男子脚上的那双鞋看得真切。

　　年轻人看着那鞋，便是连疼痛都忘了一样，也不再叫唤了。却听那人又道：“汝命已绝，何故不去投胎？”
　　“胡说八道！”年轻人想也不想就反驳道。
　　男子倒也不恼，只冷淡的提醒道：“汝已非血肉之躯，再不投胎，引魂灯燃尽，汝便魂飞魄散矣。”

　　年轻人却没有立刻反驳，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的抬起自己的手。右手背上，赫然埋入一小截梅枝。一般鲜红的梅花正绽放的灿烂。只是被梅花枝穿透的地方，没有丝毫的血液涌出。

　　他，没有血。
　　已非血肉之躯……

　　年轻人原是垂下头，突然狠狠地拔出扎进骨头内的梅枝，抬头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没死！你骗人！！”
　　吼完，话音未落，年轻人狠狠的瞪了眼黑暗里的人，转身蹬蹬蹬的向相反的地方跑去。

　　男子也不阻拦，只是垂下眼看着手中的灯笼。燎人的火舌舔上旁边糊好的灯笼纸，开始燃烧起来。随着那灯笼的火光肆意，年轻人的身体好似被开水烫化的蜡人一般，缓缓地融化了。

　　“不！！！！”
　　直到那灯笼烧的半点不剩，年轻人的声音再也不曾响起。
　　似乎片刻的静默，叹息，既然就是一阵作呕声。流云恰在此刻飘散，银白色的月光照亮大地。掩在黑暗中的身影此时已是靠在墙角咳嗽着。黑袍便是被这一连的咳嗽抖落，一头银色的长发滑落下来。
　　脚下一滩鲜艳的血迹尚未干涸，空气里浓郁的梅花香气弥漫不散。

　　直到咳嗽慢慢停歇，男子才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这才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那截梅枝，抚了抚直接簪进了银发中。
　　做完这些就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叹气声陡然间传来。

　　“哎！还真是可怜……”
　　男子还未做反应，一道身影便出现在男子的面前。

　　来人手中拿着梆子，没想到这深更半夜内，这巷子里竟然会有人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先前被吓过一次，这第二次不觉有些恼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装鬼……”

　　倒抽气声蓦然连连响起，只见那原本满脸怒气的打更人突然指着男子对脸惊讶万分的喊道：“你你你你……白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