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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空谷幽兰难争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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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宫里德妃娘娘处来人传话儿,说是前一段日子一直在庙里祁福,所以虽然知道我摔伤,但路途遥远,也没办法来看我,叫我中秋节务必到永和宫一聚。
我心中一凛,第一次考验终于到了,刚刚松懈下来的战斗的弦又马上绷紧。“尔夏谢娘娘厚爱,中秋节我一定早早儿的去叩谢娘娘恩典。”又吩咐小菟儿打点了传话的太监。
经过一段时间的强化训练,我自信对这个时代的各种礼仪都已经掌握的比较灵活熟练了。但是,当面对德妃这种重量级的对手时,我还是难免忐忑不安。
八月中旬,天气还是热。但是少了现代社会的“热岛效应”,这里的夏天明显好过得多。为了今天的见面,我挑了一件银灰色底子、从左肩起斜绣了一枝直到右腰下的嫩黄色腊梅的丝质旗装。这个凉快的材质正好适合当下气候,颜色也不出挑,站在人群里随时可以被忽略不计,方便闪人。
虽然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但是现在还根本看不出来。小菟儿问我准备梳个什么发式,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有些什么花样,只得吩咐小菟儿梳个简单点的。这丫头倒是机灵,一会功夫就弄好了,虽然简洁,倒也不失庄重,与我的气质和服装都很相配。
等我带着小菟儿来到永和宫时,刚过5点(自从我发现换算时辰是件麻烦事后,就特意把府里的西洋怀表弄了出来,还好还好)。我刚落下脚,便有宫女来为我引路。
我抬头一望,只见朱红色的宫门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匾,上敕书“永和宫”三个大字。进了宫门,两边是整齐对称的抄手游廊,当中是一座三四百平方米的庭院。庭院四周栽种的多为桂树和侧柏,其间杂植着一些零星灌木。一眼望去,在这个庭院里面,除了桂树的浓绿,就是侧柏的深绿,最后剩下的,也不过就是灌木丛中探头探脑露出的一些淡绿罢了。除了这些深浅不一的绿,庭院中再无任何花卉的脂粉颜色。
如果不是弥漫其间的清甜香气在时刻提醒着,那么这些掩映在浓浓绿色间的淡黄色的细小花朵是根本不会被人发现的。顺着桂树的方向望去,细如瓜籽的花朵毫不掩饰的散发出又浓又醇的香气,在庭院中漫步徘徊、氤氲不散。庭院虽大,却也容纳不下这份浓郁迷人的芬芳了,最后还是溢出了宫墙,游游荡荡,终于不知所终。
越过庭院,走入穿堂。这穿堂中摆放着一张条案,上面坐着一尊兔儿爷的泥像,涂抹了花花绿绿的颜色,煞是抢眼。泥像前面是一架香炉,插着三柱香,袅袅的烟不紧不慢的上升着。香炉的左右两边搁着供品,都是些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水果点心。
走出了穿堂,才见到几间雕梁画栋的上房。远远的便看见一个贵妇人正端坐在房中,身后站着一个美貌柔顺的丫鬟。
这贵妇人自然是德妃,却不知旁边左首坐着的年轻女子是谁。论理这德妃也应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可看她这面相总不过三十来岁,眉如远山黛,眼波流转,肌肤雪白,再衬着银白刻丝秋香色的旗装,华而不俗,贵而不奢。
“尔夏给德妃娘娘请安!”我一进门便准备磕头请安,这磕头的礼是我最讨厌的,别人给我磕,我不喜欢,我给别人磕,更难受。好在德妃比我年长,就当给长辈磕头拜年咯。
“十三媳妇儿,你有孕在身,不必行此大礼了,赐座”。
我刚做出双膝弯曲的准备动作,德妃便制止了我。窃喜,这是孕妇的又一好处。
“尔夏呀,近来身子可好?”刚落座,德妃便问话了,还仔细打量我,是看我摔傻了么?
“回娘娘的话,尔夏身子并无大碍,就是、就是有好些事给摔忘记了。”
德妃微微一笑,自是明白我的话了,“不碍事,你这不记得来我这儿的路吗,可见已经好转呢。”看来,这些妃嫔在我府里(我已经习惯性地将十三的府邸称之为我府里,可见我的主人翁意识已经初步建立)也安插了不少眼线呢,也好也好,免得我多费唇舌。
得空迅速打量了一下左首坐着的年轻女子,她大约二十来岁,身材微丰,不高不矮,细腻的肌肤闪着珍珠般的光泽,细细的眉毛显是精心描过,一派大家闺秀风范,温柔沉默。这是谁呢?能够有资格坐在这里,又比我年长,如果没猜错,这大家闺秀型美女多半是老四的嫡福晋。
正欲开口问好,四福晋倒先说话了:“尔夏妹妹,你也是有福之人了,跌了一跤却也平安无事。”她的声音和她的样貌一样,虽不十分惹眼,但是入目入耳都是温柔可亲的,令人心生愉悦。
“哪里是我有福,分明是娘娘在庙里祁福给我带来的福泽呢”,说好听的话哄哄资深美女德妃高兴,这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亘古自今,从未变过。
果然,德妃展露笑颜。
四福晋却好象不认识我似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语。
咳,我又忘了,这尔夏原是目下无尘、清高自许的孤芳自赏型美女,我却老是习惯性地使出在21世纪练就的溜须拍马、奉承迎合神功,她多半会觉得诧异,此女果然观察细致,要小心。
正兀自揣测,门外抛来一串银铃般的声音,道:“尔夏姐姐,你的嘴何时变得这么甜,可是得了这摔破头的好处?”
不爽,严重不爽,怎么说话的,我是摔到头,不是摔破头,麻烦注意用词好不好!
扭头看去,只见一名削肩细腰,瓜子脸,俊眼修眉的年轻女子走进来,一身翠蓝色的衣裳倒是映衬了这银铃般清脆的声音。
不待我开口,她又转向德妃道“兰瑜给额娘请安,爷原说务必在中秋节赶回来的,可是这阵子遇着涝灾,在路上耽搁了,望额娘恕罪。”
原来这是十四的媳妇儿,俏是俏,就是嚣张了点。也难怪,小儿子得宠,连带着家里人也鸡犬升天。再说,人家可是属于活泼妩媚型的美女,总比尔夏这孤芳自赏型美女招人爱吧。
“兰瑜给海容姐姐、尔夏姐姐请安了”,她转向我和四福晋福了一福,便坐到了德妃的赐座上。
“老十三这次陪皇上巡幸塞外,可得有日子才回来了。”德妃对我说道。
“回娘娘的话,爷捎信回来说了,早也得九月。”我巴不得他在外边多呆些日子,如此一来,我便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哈!哈!哈!
“尔夏姐姐,可是寂寞了?也难怪,你们刚成亲,十三哥就扈从出行了。”紧接着,就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毫无征兆地丢到了我的面前。这娇笑就是兰瑜的纲领扼要。
我不愿意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因此并不答话,只是笑笑。任由她去理解我这笑容的含义,高深莫测也好,意味深长也好,就给她一个自由发挥的想象空间吧。
正说着话,有人来报,“四爷到了”。话音刚落,雍正王朝的缔造者已经快步迈入厅堂,海容脸上浮起了一丝甜蜜的笑容,双眼稳稳当当地落在四阿哥身上。
顺着她的眼光,我也用余光快速扫描,以满足我强烈的好奇心:一身海蓝色的长袍,底下绣着铅灰色的海水纹,细长的眼睛敛着精明的目光,隆准丰厚的鼻子略带鹰钩,紧抿着的嘴唇,嘴角略向下弯,身材颀长,确是气宇非凡,可惜满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儿子给额娘请安。”四平八稳的语调,不带一点抑扬顿挫,倒是极配合这张不苟言笑的脸。
“起来吧,这个中秋过得可冷清了点,老十三、老十四都在外边呢。”德妃浅笑答道。
所有人都到齐后,德妃吩咐传膳。这种复杂的吃饭,形式重于内容。终于吃完饭,又坐着陪德妃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退。
小菟儿陪着我向宫门外等我的小轿走去。一路上,月华如水。这八月里的天气,晚上倒还凉津津的。走到一处小桥流水的地方,明亮的月光下,清澈的溪水仿佛流淌的白雪,白石栏杆,环抱池沿,桥上有亭。这亭子北面和南面连着曲曲折折的小桥,盖造在池中。皓月当空,清楚的看见几个人在凉亭内喝酒行令。
俗话说的好:闲事休管,无事早归。我不愿横生枝节,转身便欲走,却被一个粗犷的嗓门儿喊住:“十三弟妹,好久不见了,不打招呼么?”什么眼神儿,这么远也看见了。吸气,换上一副温良恭谦让的标准表情,向凉亭走去。
亭外站着伺候的宫女太监,亭内有三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左边坐着的一个,身穿白色蟒袍,系着碧玉坠子的红绦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虽不曾言语,目光却如春风拂面,透露出亲切,好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心下暗自称之为“帅哥甲”。
紧靠着帅哥甲坐着的年轻人较之略瘦巧些,一双标准的丹凤三角眼美则美矣,可惜稍带轻佻、略显媚态,好在一对剑眉生的妙,方才化解了这种媚惑的感觉,一袭宝蓝色带银色团花的长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高贵出众,可以称之为“帅哥乙”。
最后剩下站着的一个,面色微黑,体态壮硕,虽然没有帅哥甲、乙那种令人观之难忘的面容,但是一双又圆又黑的眼睛既清澈又明亮,再加上一点小龅牙,可爱,很像动物园里的小黑熊。有没有花生,喂一把先……
一定是驰名古今的三人组,我立刻给他们道万福。心里已经摸清楚谁是谁了:
帅哥甲必是老八,帅哥乙定是老九,至于可爱的小黑熊当然是老十。
黑熊开口了:“听说你摔了一跤,没事了吧?”原来刚才喊住我的人是他。
黑熊在问候我呢,答:“已经没什么了。”
“听说,你醒了就忘记好多事情了?”老九眯着眼问我。
“是。”
老十又道:“今晚这样好的月色,不如请尔夏赋诗一首,以抒胸臆,但须和月亮相关,如何?你可是才女哟。”
才女?我顶这个帽子,害死人。黑熊摆明了是要整我。和月亮相关?别说作诗,就是背诗,我也背不了几首。于是,沉默是金中……
“哗,有名的才女,作不出诗了?听说你连写信都要帐房代写呢。哦,对了,你是摔傻了吗?”黑熊抬高双眉,瞪大两眼,故意摆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可是唇边的笑意却没有掩藏得好。这时的黑熊,一点也不可爱了。
不知道是不是尔夏以前得罪过这三尊神,竟然这么直接而明显的讥笑我。
我忍,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谁叫这是人家的地盘呢。我起身准备告辞。那黑熊还在说:“尔夏,你以前不说我连一句诗都写不出来吗?现在傻了吧,自己连字都写不来了,呵呵。”
这尔夏怎么可以如此老实地告诉十阿哥事实真相呢。看来,以尔夏清高孤傲的性格的确是得罪了不少人。
不过,总是傻呀傻的说,让我心头忿忿。我也有自尊好不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十阿哥,我确是摔到头了,忘记以前的好多事儿了。若是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你就挥挥手,让它随风而散,可好?另外,你说我傻了吧,也行。不过,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呆子还是笨蛋,和我一个傻子废这么多话?”
说完,转身就走。
身后安静了一会,接着就是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