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真实

4、太子哥哥

　　安平道：“皇嫂少坐，安平去去就来。”又吩咐：“不许跟来。”方无畏正要开口，得她冷笑相视，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安平辞了皇嫂出来，沿着抄手回廊下去，愈走，林愈深。
　　这宅子本是素国历年老臣所寓，两百多年来，精心修维。中有一人，姓林名伯鉴，爱竹至深，辟了一室。前后种了百来株。素国冬冷夏热，原不是竹林生活的福地，难为他遍寻坚韧名品，维持得如此青郁。盛夏之时，秆叶蔽日，碎影细密，纵穿夹衣饮热茶，也是适意。所以唤做“流翠”。
　　流翠建成已有百年余，林家历代家主均于此整政，他们立于素国百年不倒，此居也是举国闻名。
　　当日政国破灭，卫辽宣布合素政两国，改国号做“南”，称帝，定都于龙兴之地——素国旧都宇良，宇良定国公林宅赐予政国旧太子殷鼎。
　　当日皇兄入迁，纵然国亡，礼数不能废，安平本要亲自道贺，皇兄殷鼎却来对她说：“安平，你不要去，千人来朝贺，不过贺国舅而已，安平，他们所持之礼已然完全不同。当初我是太子，你是公主，如今，我是郡王，你是皇后，用不着亲历了。”他叹了口气：“小妹，好好将养你的身子吧。”那日，皇兄握着她的手，两人一身罗缎，满眼凄凉。
　　卫辽也曾握她的手，温声道：“安平，太子为人冷清，本不是做皇帝的合适人选，虽现在降做了郡王，于他反而快活。我保他一生安乐，万不会覆上你父皇的老路。”她久已不和他说话，听到这里，却开口回他道：“但愿你记得今日说过的话。”卫辽揽她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散发，柔声道：“必是如此，安平，必是如此。”
　　安平扶着绿柱，浑身颤抖，不能自抑：“他都是骗我的，我竟然相信了！”
　　安平立于流翠檀门外，四处寂静，星月无光。
　　推门进入，室内一片漆黑，安平点燃了烛台，端在手上，目不斜视，径直走道书橱前，打开柜门，举了火光，照在左边那一排通鉴上，安平移动了书堆，探手进去，触到硬物，便摸了出来。
　　烛光下一映，一只小小藤盒，色做浅白，间或红漆，手工虽细，却也够不上皇家御用资格。安平放下烛台，将藤盒拿在手中，见盒角斜出来一截，她凄然想道：“当初，果然还是摔坏了。”
　　这盒安平熟悉之极。
　　当初，卫辽挂冠而去，投到素国，做了兵前小卒，从此不再与她通音信。
　　安平大病一场，几乎不起。
　　对于失去了卫辽的安平，太子和父皇就对她是千依百顺的了。可是这样的千依百顺，也不能代替卫辽默然无语站在她身后。
　　太子虽然愧疚，却绝不松口，只常来宫内看她，两人一直无话。
　　那日也是皇兄来，她卧于水榭美人榻上，艳阳高照，周身贴暖，昏然欲睡，恍惚中，看见皇兄手中不断玩弄的小小物事，不曾见过的样子，一时好奇，在心里压了又压，不肯问出口，可太子始终不将那物事放下，让她偷看清楚，忍了一炷香时间，终于道：“那是什么？”
　　太子见她肯说话出来，惊喜异常，道：“你来看，这个是滕子做的小盒，安平可是喜欢？”说着将盒子递到了她手上。安平
　　虽然长在深宫，却并不是没有看过这样的东西，她曾有过一个类似的盒子，那是卫辽在宫外市集买了给她的。
　　她纠缠着他：“我那诞辰，你可有送我什么没有？”卫辽低首行礼，道：“回殿下话，臣下的贺礼已经送入宗室府，殿下明日就可见到。”她的手背在身后，微微旋动身子，笑道：“你悄悄告诉我，你送我的，那是什么？”
　　卫辽回道：“不入殿下法眼，乃是一对玉石蜻蜓。”安平愣了一下，失望道：“就这样？”
　　卫辽绝不抬眼看她，只道：“殿下见谅，臣收入微薄……”
　　安平失望道：“你怎可就和别人一般样子？”
　　卫辽躬身下去，道：“臣……”他终于没有说下去。
　　第二天，他送了她一对环珰，手工精细，用料却粗。
　　她在安岚水榭上接了过来，卫辽退回到她身后，她谅无人敢望她，按耐不住，得意的微笑起来，在看锦鲤的时候，间或偏头做出赏花的样子，其实却偷偷在看他的侧脸，他虽低着脸，可是，她却看见他笔挺的鼻梁，飞入鬓角的双眉，坚毅的薄唇，杨花在水榭外飘扬，她回过头去，不敢再看，心下里冷一阵热一阵，只觉得如此死了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情了。
　　后来，她亲自结了品蓝的丝绦，用云母点缀，将那一对环珰佩上，行礼走路，故意放宽了步子，让那环珰叮噹做响，恨不得炫耀给全皇宫的人看，你看，这是我得的环珰。
　　她曾以为，从此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与他白头偕老，谁料到，这样的日子不过一年，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安平那时候只觉得心都碎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还不如一个贫家女子，太多的人看守着她，将她困在宫内，太多的人看守着都城，将卫辽隔绝在离开她三千里的地方，太多的权势加在她身上，以至于卫辽对她的热情只有害怕，太多的迷惘痛苦，她没有人倾诉。
　　她将那环珰细细收捡起来，放回了当初卫辽送给她时候的那个盒子。
　　当日，装着那一对环珰，递到她手上的，也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粗糙的漆盒。
　　这个粗糙的滕编盒，让她想到了那个已经遗落的漆盒。
　　她心里荡了一下，柔声道：“太子哥哥，把这个给了我吧。”
　　太子一愕，道：“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