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舞眸

1、全

　　 走在这条每天都在走的路上，却并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何处是尽头。

　　路边一家超市的金属门柱反射着刺眼的光。他抬起头看，已经是夕阳，流着血般的殷红，它……已经死了，明天，不会还有人记得它的曾经存在。

　　茫然的走着，耳中忽然钻进低低的旋律，打乱了他的步子。

　　是一家酒吧，普普通通的砖墙木门，如同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只是没有窗。据说，这里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一家……不普通的酒吧。

　　又往前走了三两步，他停住了，犹豫一下，走了回来。

　　伸手去推那扇木门，比想象中更厚重许多。

　　走了进去，门关上了，在身后沉闷的一声，又把这里和外面孤立开来。

　　他站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如同找到了归宿，温柔的被包容着。

　　还有淡淡的咖啡味道和低低的歌声。

　　眼睛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黑暗中破出几点橘红的烛光，映着……站在他面前的一个女孩。

　　白色的长裙，简简单单；直直的长发，没有任何饰物。侍者吗？他想。

　　奇怪，这里不应该出现任何女性的，偏偏，她身上却有着不似女性的松木香气，清爽，舒展，天衣无缝的融合在这里的空气中。

　　女孩安安静静的站着，脸上毫无表情，清瘦的脸，五官看不清，眸子却大而清亮，远处的几粒橘光在里面跳动。

　　女孩一动不动的站着，微微的呼吸声是唯一活着的证据，仿佛不存在一样，毫无反应的站在他面前。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人，永远笑着闹着，永远是人群中最耀眼的一个，永远的光芒四射…… 阿波罗一样的男孩子……

　　轻轻的摇摇头，不能再去想了，忘了那个人吧。他看着女孩，仍然站在面前，脸上平静的连一丝不耐烦都没有。

　　那个人啊，永远长不大，爱吃甜食，连咖啡也是加上大量的牛奶和糖，甜甜滑滑的美国咖啡，正适合永远不明白悲伤的人。那个人啊，永远会灿烂的笑着，自作主张的点上两杯……他不禁苦笑，只怕到现在，那个人仍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吧……

　　他回过神来，看向女孩子：“黑咖啡，纯的，谢谢。”

　　女孩微微的点下头，轻轻的声音，恍若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请坐。”平淡的语气，没有一点波动。

　　女孩象猫一样毫无声响的离开了。

　　他绕过一对亲昵的爱人，尽力不去在意那两颗磨蹭在一起的短发，不去听那两把纠缠做一处的低沉嗓音。走到最角落的座位，桌上点着一支细细的红蜡，无助的摇曳着。

　　女孩端来一杯咖啡，轻轻的放在他面前，看都没看他一眼，垂着的长发在她转身时低低的划出一个小小的弧。

　　他仔细打量着，最普通的白瓷杯碟，连纹饰也没有。桌子似乎是手工做的。试着用手指抚摸它，竟然是原木，连清漆也没上，虽然光滑，仍可以感触到木纹的走向。杯中黑褐色的液体，逸出白色的热气，苦苦的清香与原木青涩的淡淡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斥了整个空间。

　　低沉的声音随着音乐在上空盘绕着：“……从此，我的生命中，不再有你……”歌声嘎然而止，结束了。

　　他在笑，笑唱这支歌和唱歌的小子。不再有你？那又怎么可能！生命里的一切都和那个人交缠在一起，拆不完，剪不尽。忘了吗？除非从没有见到过那个人。只不过，太晚了……那个人，年轻的阿波罗，真的有神祉一样的光芒；而自己，不过是渴求着一缕阳光的影子……光，离开了；影子，又该如何呢？

　　一滴清泪落入杯中，溅起了咖啡，又从杯壁滑落回去，一点痕迹也没留。

　　端起杯，低下头，一缕头发滑到眼前。

　　把杯子放了回去，伸手去抓脑后的长发，他轻轻的笑。

　　值得吗？只为了那个人无心的一句话，这一头留了三年的头发——从那一天起。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和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他不再笑，闭上眼，欣赏着两道滚烫从眼流入口中，苦涩的咸味。

　　低低的叹口气，他擦掉了泪痕，看向柜台。他并不想发出声音来打破这似乎凝固的时间。

　　女孩果然走了过来，不声不响的站在桌旁，静静的看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要求对一个酒吧来说是否太荒谬：“呃，一把剪刀，可以的话……”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暗暗嘲笑自己的傻，天真到以为剪掉头发便可以一同剪掉和那个人的过去。

　　女孩已经走开了，白衣白裙逐渐隐入黑暗中。

　　他苦笑，凝视着眼前细腻纤弱的烛苗随他的呼吸舞动。

　　一把餐刀毫无声响地放到桌上。

　　平淡的语气，轻轻的又传来：“只有刀了。“

　　女孩回去了。

　　餐刀吗？他有些好笑，又不是切牛排，那么钝怎么割得断……头发……以及……

　　拿起刀，冰冷坚硬，触感很好。

　　刃，出乎意料的雪亮锋利，反着橘色的光，温柔醉人，魅惑了眼和灵魂。

　　不由自主地，想伸出另一只手去抓额前的头发。

　　手腕伸到眼前，停住了。有一道很明显的表带的白痕。

　　曾经戴着对表中的一只，至少在那时，在表上，他和那个人，还有着同样的时间。

　　手放下了，慢慢放下，放在桌面上。

　　咖啡的香气已经冷了，仍然萦绕着不散。

　　另一只手还拿着那把刀。

　　烛光仍然颤抖着。

　　刀放在了动脉上方。

　　悬空着来回划动。

　　他闭上眼，想象着弓子在小提琴弦上的滑行。

　　刀压在了皮肤上。

　　一丝冰冷。

　　蜡烛流下了一颗泪珠，滚烫。

　　又慢慢变冷，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