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占桌及其他》亦心台

2、6.21 夏至

　　占桌风波也没咋的就过了。以凌立维那种温吞的性格只会在背着大摞的书（医学类的教科书特别的厚，跟大词典似的。）辛苦地往教室去的途中怀念一下自己可爱的桌子，而刘昕杰面对自己几乎崭新的教科书抓狂时自然不再记着那个叫冯戈的烂人。反而是冯戈倒记住了临床一班那几乎形影不离的哥俩。凌立维和刘昕杰很抢眼，冯戈随便一打听也就知道他们的名字了。其实要是分开讲，他们俩人掉在人堆里也就一个鼻子两只眼，但凑在一起效果绝对大不相同，一白一黑，一静一动，凌立维恬淡纤贵，刘昕杰俊朗阳光，大一的下半学期引起几乎全校所有女生的注意。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组合优势。冯戈倒没考虑过道个歉什么的，虽然临一（临床一班的简称）与临二（临床二班的简称）碰到的机会还是挺多的，比如解剖考试结束后出来看到凌立维和刘昕杰也正从隔壁的解剖室出来，凌立维的白色大褂尚未脱下，似乎还没从考试中清醒过来，过长的额发遮了他的眼，一旁的刘昕杰永远是一身篮球运动装图个凉快，白大褂在他手中被揉得像个篮球。

　　随着最后一门诊断心理学的考试结束，原本这个夏天，这个炎热到让人想喷火的夏天也应该结束了。反正冯戈是这么想。凌立维只惦着早点回去和半年没见的妹妹凌晨过一个好好的暑假，刘昕杰家在本地盘算什么时候去立维家玩几天以避开他可怕的爷爷。

　　但夏天应该刚刚才开始，6月21日，夏至。

　　冯戈料不到的事很多。当他坐上回家的客运大巴，舒服地吹着空调想着睡上两三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作威作福时，他身旁落坐了一人，那人一边把小包塞到座位下一边讲着电话：“阿杰，是的，我已经上车了。……嗯，我知道了……我不会忘了告诉小晨你问她好的。……嗯……刘昕杰，你简直比我妈还罗嗦。”然后心平气和地挂了手机。凌立维不管刘昕杰还在电话里絮絮叨叨什么那是因为你妈不爱说话，他庆幸没让昕杰来帮自己拎行李，不然会误车也说不定。

　　凌立维和冯戈是同乡。世界是很小的，有时住上三四个人就拥挤不堪。

　　凌立维坐下之后就调低了一点靠座懒在那里闭上了眼，睫毛微微翕动。冯戈以为他睡去了，呼吸浅浅，轻轻地皱着眉，表情无辜地像个婴儿，但几次被立维的突然睁眼吓到。冯戈以为凌立维想起他们不愉快的那次见面了，后来才发觉立维眼睛里蒙着迷茫的雾，似看非看，根本找不到焦点，像是梦游。这是冯戈第一次没在归途中入睡，发现其实高速公路两旁的风景也还是不错的，车内放的音乐虽俗却也耐听，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其实很短。

　　下车时，冯戈走在凌立维的后面，跟着从行李舱拖出自己那个行李箱，顺着旅客通道向外走。

　　“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如夏天里的冰红茶，让所有刚下车而依然迷糊着的人们清凉了一把。冯戈更是下意识地望了过去，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少女冲着这边奔过来，发丝与裙角一起飞扬着。

　　“小晨，你怎么来了？这么热的天……”原来凌立维有个妹妹，那是叫凌晨还是叫凌立晨呢？冯戈没有停下脚步，目不斜视地与凌家兄妹擦身而过，她若五官似她的哥哥，加上这窈窕的身形，飘逸的发，过些年定能迷了不少人的心。

　　“还不是怕你热晕在半道上。哥，有没有晕车？”

　　“一上车就睡了，没事。”

　　“脸色这么差还说没事！哥你不想让别人操心也应该表现出一点不让人操心的样子啊……”也许再加上如她哥哥的温柔性情，冯戈暗暗在心里补充道。

　　两兄妹的对话从身后不急不徐地传入耳中，冯戈听着欲笑，似乎身份应该颠倒一下，怎么倒像是姐姐在教训弟弟啊。不过乡音听起来真是让人倍觉舒服，从头一直熨贴到脚心，真有回家的感觉。候车处，冯戈倚着行李箱等出租车，凌晨依然在说个不停，立维话少只偶尔插那么一两句，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笑着在听。冯戈在学校几乎没见凌立维这么笑过，这么自然，一种打心底的快乐。来了一辆车，冯戈拉开车门，突然回过头，说：“凌立维，你先上车吧！”

　　这一声招呼吓了凌立维一跳，他从妹妹身上收回一些心绪，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个肤色黝黑、黑框眼镜、五官堆砌出一脸严肃的年轻人。还是凌晨机灵，拉拉他的衣角：“哥，我们先上车吧，这里很难叫到车的。”凌晨走过去，甜甜地笑着说了声谢谢。冯戈答不客气，校友嘛。凌立维也笑了笑，但眉头依然微锁，努力又辨认一会儿，然后放弃似的说了声谢谢。出租车开走了。

　　冯戈就料想凌立维已经忘了他是谁，也不记得空调教室里不太愉快的占桌风波。他很想说我是冯戈啊，就是占了你桌子的那人。但他不想这么唤起凌立维对他的记忆，就像他们有位教授在课堂上指着肠的标本说你们想起大肠杆菌是如何工作了吗。又一辆车缓缓滑到冯戈面前，临近中午的刺眼阳光下只剩晒得发白的候车处的水泥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