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皇后(修) ...
-
大婚三日假期过后,苻秋手上的事堆积成山,先是入冬又有雪灾迹象,得派兵去开道,后有王公大臣送来家中闺女画像,寻思着皇后立了也该再多封几个妃子,苻秋这尚未开枝散叶,总归皇嗣不解决,大臣是不会罢休的。
十王爷倒了台,首当其冲方家方靖荣及两个儿子入狱,查明六部与苻秋的十叔有所勾结的重臣纷纷下狱,但这是从三品以上。
从三品之下,尚有七品至正四品官员,要不要查,怎么查,查了之后怎么处理,都是问题。
一来朝廷用人之际,把给他十叔效过力的一竿子全砸碎了,又太过。二来他十叔为政也足有近一年,牵扯的人太多,说有多大罪过不尽然。
苻秋捏着笔,静看了会儿研墨的东子。
东子察觉到,抬眼来看,把他拖到纸上的袖挽上去些,问:“怎么了?”
“十叔当皇帝那会儿,给他办过事的不算,当初造反跟随的不能不办。但该叫谁去查呢?”刑部那帮子人他信不过,整个朝廷他现就信得过袁家,方家也是不信的。
“我爹也……嗯……从流放路上跟过来的。”东子说。
“你爹是你爹。”苻秋不耐地摆摆手。
“你要想查这事,就不能单对我爹网开一面。”东子研开墨,单腿跪着,侧坐在旁。
“总不能就不查了罢,全放过去,以后还得有人造朕的反。”
“查清之后,你预备怎么处理?”东子问他,随手给苻秋嘴里喂了块花生酥。
苻秋含糊道:“按刑律办呗。”
“那不成。”
苻秋与东子大眼瞪小眼了会儿,一想也是,要按刑律,造皇帝老儿的反必须死,还得株连亲族。这哗啦啦又要死一大票人,不是苻秋想要的。
“罚俸禄降级罢,十王爷从前的亲随,按律处置。”半晌后东子说。
苻秋想了想,点点头:“就这么办罢,叫谁去查?”
二人眼一对,最后还得走刑部去查。苻秋幽幽叹了口气:“朕得有自己的人。”
随后又含笑看东子说:“像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他摸了摸东子的头,东子摇头晃脑,苻秋的手指便在他脑袋上转了一圈,像摸狗儿似的。
苻秋把笔一丢,扑过来抱,承元殿自那个黄昏过后,少了庄严肃穆,反倒是让苻秋最感到安宁温馨的地方。
也只有在这处不必偷偷摸摸,屏退左右之后,便是难以入侵的二人方寸。
然好景不长,半月后,太后两次遇刺,受了惊吓。遂把东子调去她宫里。
“袁家小子的身手母后信得过,皇帝出宫奔逃千里不也没事?”太后轻拍苻秋的手,苻秋一个劲对旁边的方殊宛打眼色。
太后吊着眉梢,又道:“皇后说是不是?”
苻秋一时哭笑不得。
“母后说的是。”方姝宛搅了搅手里的参汤,哄着宋太后喝。
外头下雪,她出门来身上拢着件大红的斗篷,乍一见苻秋在外等她,朝屋内扫了眼,才拉过苻秋的袖子,二人一同上轿让底下人抬着。
苻秋手里拿着个手炉,神色忧郁:“母后第二次遇刺,方姐姐也在罢?”
方姝宛为难地拧着眉,半晌才呵着白气说:“头一次不知怎么回事,但第二次……”她压低了声,机灵的眼珠四处瞥,附在苻秋耳畔轻声说,“确实是假的。”
苻秋眼内一动。却也没什么意外,且不说承元殿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就是东子那个独院,时不时有个干儿子来,都说不准谁是给太后通风报信的人。
苻秋叹了口气。
“要不然像云含那样……”方姝宛低声提议。
苻秋握紧香炉,摇头:“那不行。”
见方姝宛满面疑惑,他撇了撇嘴:“他那样的本事,拘在后宫里岂不是废了,不大妥当。”
“内侍不也在后宫么?”方姝宛驳道。
“总归不一样就是,姐姐多看着母后想做什么,提前给我报个信儿,朕就千恩万谢了。”
方姝宛忙说不敢当云云的。
她自然不知道,苻秋说的拘在后宫不妥当,只因为他心里不把东子当后宫里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嫔妃,但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就觉得不能分东子一间宫殿,此后夜夜灯烛长明,等他临幸。
这太雷了。苻秋不想这样。
晚上苻秋就睡在凤栖宫了。
方姝宛洗漱罢梳完头过来,苻秋已睡着了。皇帝年轻,看着仍是意气少年。
方姝宛轻叹了口气。乌黑流光的长发自她白嫩的指尖划过,殿内已吹去烛光,只余一根白烛。
她盯着那跳动的烛火看了会儿,才觉得冷,把柔弱的双肩缩进进被窝里。
即便身边睡着她的夫郎,方姝宛仍旧没有成婚的真实感。就像从前在方宅,她一个人,住那么间大屋子,偶尔丫鬟陪她睡会儿,说说话,日子这样过似也没什么不好。但她知道有一日自己是要嫁人的,那人晚上回来,必要对她说白天的种种,或许是好玩儿的,又或许是抱怨。
无论说什么都好,只要有点人声。
她轻轻叹口气,侧过脸去看灯烛,半夜醒来,苻秋还在身边。方姝宛摸到他的手,苻秋便醒了,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方姝宛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道:“没什么。”
苻秋侧过身:“姐姐有话便说罢,朕听着的。”
方姝宛转过来看他,她一双眼亮如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溪水,是很好看的,说话也温柔。
“臣妾说的法子,皇上想过了么?”
苻秋一时全醒了,尴尬道:“还没给他说。”
方姝宛讪讪笑道:“那便找个机会说罢,皇上毕竟是皇上。”
她话里的意思苻秋也懂,当皇帝哪儿能不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小门小户传家业,富有四海就想江山千秋万代,要坐稳了,血脉至关重要,否则何以立天命,何以立天家。大道理苻秋懂,可真要对东子提这事简直奇怪透顶。而且万一东子说,他也要去生个儿子再来……那怎么办?!
四更天,苻秋睡意全无,叫人进来伺候。不到点卯时辰便出凤栖宫,让宫人打着灯笼在宫里转转。
没转几步就转到东子的独院了,身边伺候的个小梆子是东子的干儿子,之一。
苻秋遂招来吩咐:“去看你干爹在不。”
没片刻梆子回来,袖手躬身:“里头没人。”
苻秋心里略沮丧,叫人带路去昭纯宫了,东子前些天说,把云含安在昭纯宫了。
昭纯宫一听跑腿太监说皇上要来,忙叫云含起来接驾。
云含睡得本就浅,苻秋来时,他已急忙挽了个髻,里三层外三层,厚重的衣服拖在地上。
苻秋叫他起来。
云含便束手束脚在旁站着。
左右俱被叫出去伺候,不一会儿就听屋里响起琴声。
云含的琴是绝妙的,苻秋啧啧称赞两句,心不在焉地扫视一圈,便道:“你这里太简陋了些,回头朕叫人来添些东西。昭纯宫也许久没人住了,朕记得有人的时候,都在朕小时候了。”
昭纯宫原也是先帝一个男宠的住处,离皇帝的寝宫很近。苻秋微眯起眼,约略记得,那个男宠素净得很,说话也透着股温柔,冬天里会把下人都叫进屋子伺候,不让他们在外站着。
而男宠的宫里头都只有太监,没有宫女。这也不难理解,说不得年轻男女碰在一起干柴烈火,要出点什么事,皇上的面子就挂不住了。
苻秋略喝两杯茶,听完一支曲就叫云含停。
云含安静坐着,倒不多话,没问苻秋这个时辰来作甚。
“朕记得,这是你原来那把琴?”苻秋手指摸过琴弦,略拨一下,嗡一声响。
“是。”
“东子和你认识的?”苻秋又问。
云含低着头:“在宫外多劳东子哥照顾。”
苻秋点头:“你们怎么认识的?”又看云含一眼,“别紧张,朕就想找人说说话,问什么,你答就是了。”
看苻秋踱步到窗户口,自推窗吹风,云含以低而温和的声音说:“就在楼里认识的。”
苻秋眯起眼,心说,这东子还逛花楼的?还是瞒着他去的?!于是按捺怒气,坐回桌边,拿着个茶杯在手里把玩。
“他去喝花酒?”
云含见他脸色没对,心念电转,便即含笑道:“倒不是,一群大人们来谈事,楼里伺候酒水,奴家去弹琴。”
苻秋没吭气。
“谈完事就走了,没留下过。”云含低头,敛去眼内那点情绪。
“这便相识到带你回京城来?”半晌后,苻秋满腹狐疑问道。
“是奴家自己想来。”云含抬起一双含情的眼,眼神朦胧,似有说不尽的情丝。
苻秋登时头皮发紧,站起有点想走了,身后极轻一声叹息:“皇上不知道为何要安排个男宠么?”
苻秋脚步一停。
“为何?”
“现皇上没有太子,太后自不能让皇上随心所欲,总得拘着点。但皇上不去嫔妃那里,还能来奴家这儿。”
苻秋当时听得稀里糊涂,在朝上,猛然一拍大腿:“原来如此!”
满堂朝臣面面相觑,工部一个侍郎正滔滔不绝在讲开山辟道,作拦截雪崩之用。听苻秋这一句,忽喜上眉梢,躬身噗咚一跪:“皇上英明。”
苻秋一头雾水,随后笑道:“是,是。”
“……”
于是朝臣纷纷拍苻秋马屁,工部侍郎觉着这拦雪的工程就板上钉钉了,半月后折子被打回,凡举其弊,这是后话。
太后晚上叫东子当值,白天本就免了活儿的。苻秋也不想让他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熬,身子吃不消。
但用膳时,要么在承元殿,要么在昭纯宫,总叫东子过来伺候。
反正吃饭这点子时辰,太后也管不过来,太后也得吃饭吶。
于是这天在昭纯宫吃午饭,苻秋、东子和云含三个在里屋,围桌坐着。下人都被叫去外头伺候。
云含素来不多话,连筷子都尽量不碰着碗碟,免得发出声音。
东子每每便是饿狠了般狼吞虎咽。在太后处当值到早上太后醒才算完,宋太后总叫东子给她梳头,太后起得晚,早饭就没得吃。
苻秋给他碗里夹笋片,道:“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东子看他一眼,扒拉过笋片,和着米饭吃。
总归苻秋夹什么他吃什么就是。
足吃了三碗饭,东子才稍用得慢些,边吃边给苻秋夹菜盛汤。
昭纯宫地方不大,吃饭的屋略比逃亡在外时客栈的上房大那么一点,布置也简单,不似他处富丽堂皇,苻秋一晃神,觉得好像还在宫外逃亡。
东子把筷子搁下,给他盛汤,汤面上飘着两小块鸡皮。
“秋蕴楼那只猫,我叫人给带回来了。”
苻秋脸上一喜:“在哪儿呢?”
“我院里拴着,等过些天教好了,给你送去。”东子把苻秋喝干没吃的鸡皮夹来吃了,转而向云含,问:“皇后来过了么?”
方姝宛来云含这儿做什么,苻秋心道,看了眼云含忍着没问。
“来过,看了眼,叫添褥子香囊等物,就走了。”云含回。
“拨人给你了么?”东子又问。
“嗯,给了两个使唤的太监。”
东子想了想,又问过两个太监的名姓,便没说话。
苻秋见他起身,忙牵他的手,道:“再呆一会儿呗。”
“困得很。”
东子眼圈乌青,苻秋恨道:“白天都干嘛去了,又不用你伺候,回自己院子安心睡。”
东子嘴角微翘,牵在一起的手指暧昧地摩挲苻秋的,苻秋脾虚,素来手脚爱冷,也被他摸得手指头有点发热。
苻秋舔了舔嘴唇。
东子松开他的手,高声叫人进来收拾。
没到黄昏,苻秋没叫人跟着,独自去东子住的院里找他。
刚一进院,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愤怒的声音咆哮道:“再等下去,容他坐大不成?怕是先帝交代了什么,东子哥全不记得了罢?!”
门缝里窥得里头是熊沐在,一身禁卫装扮,苻秋竟不知,熊沐什么时候成了禁军一员。
熊沐喘着大气,捏着茶杯的手收紧,猛然一个飞掷,茶杯带着内劲飞旋而至。
里头一声怒喝:“谁他娘的躲在外头偷听,滚进来!”
门开,苻秋袖手,嘴角带笑,道:“熊沐,朕在自己宫里,听点墙角,不算个事儿罢?”
熊沐一愣,慌忙撩袍襟要跪。
苻秋看着他跪了,靴尖轻抬起熊沐的肩,来回看东子和熊沐,曼声道:“怕谁坐大呢?也说给朕听听。”
熊沐满背冷汗,将墨色侍卫服浸湿,只听苻秋沉声,威严如卷雪拍岸——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