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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伪装(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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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宫门,苻秋就发现,他们和宋太后走散了。倒没想过东子是个飞毛腿,跑起来快如骏马,且他身手了得,几乎避过了所有明枪暗箭。
然而出了宫门没看见马,苻秋立刻想到,他们俩肯定是跑错方向了。宋太后安排出宫的路线一定不是这条。
于是东子背着苻秋一路狂奔,直从前夜天黑跑到第二天黎明,天边泛出青白,东子终于跑不动了。
他寻了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将背上的苻秋小心翼翼放下来。
苻秋这时候才哎呦出声。
东子不敢坐,怕一坐就会力竭睡过去,苻秋的哎呦声令他脸色发白,心中凛然。
这时候,东子才察觉苻秋腿上受了伤,一路没吭声,这会儿见他脱去云纹刻丝龙靴,拔出靴子里藏着的匕首,冷光一闪,刀尖飞快扎入肉中。
苻秋没吭一声的,紧握着刀柄,本想把箭头旋出来。
绽开皮肉的伤口却沾着青光。
“太毒了,居然下毒。”他啐了口,朝后瘫着,有点使不上劲,而且他太累了,手指发麻。苻秋瞟了眼东子,向他让了让刀子。
“你来。”苻秋喘着气,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小太监,蹲下了身。
就在东子手势熟练地将带毒的箭头从肉里挑出时,苻秋疼得骂娘的同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在恨他。
东子对着苻秋的伤口手上半点犹豫都无,血渗出来眼睛都不带眨,就在苻秋心里发凉的时候。
东子抬起眼,双目依然温顺又安静,跟他背着他狂奔逃命时一样,像是一头最忠诚的马。
苻秋定了定神。
“没事了,奴才给皇上包上。”
苻秋嗯了声。
风吹得二人所处的树林簌簌作声,虫鸣四起,苻秋的腿被包起来,仍旧不能走动。东子捡来柴火,略带潮湿的木柴好不容易才燃起来,他的耳朵会动,没一会儿,东子打来了水。
“过来。”苻秋烤着火,觉得人又活了过来,连同皇帝的气势。
东子依过去,苻秋摸了摸他的耳朵,“你耳朵会动!再动一动?”
东子耳廓红红,苻秋说“动”,他的耳朵就动一下。
另一只耳朵却不会。
苻秋觉得神奇,让他又表演了好几次,目光遥望向京城的方向,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正是又湿又冷的昼夜交替时分,离宫以来的前途未卜和隐隐的紧张感,仿佛都在这奴才的耳朵里被冲散了。苻秋心中有些异样,头一回认真打量起东子的脸,他苍白瘦削,却并不难看。
察觉到苻秋的手不动了,还被他捏着的耳朵却没听到指令便动了动。
苻秋的神思才被拉回来,他心里一时间闪过许多情景,好像这十多年的皇帝生涯,在这一刻被他过完了。
“咱们这下去哪儿?”苻秋问,眼望着荜拨冒火的柴堆,又道,“怎么生火你也会?”
“流放出去,路上学的。”东子献宝似的碰上两片包成豆腐块儿似的翠绿宽叶,让苻秋喝水。
苻秋渴得狠了,一滴没给剩。
于是东子又来回跑了几趟,等苻秋喝过了,自己才捧着水在一边默默喝完,又短暂地离开会儿,回来时候满头满脸都是湿的。
苻秋没想到,即便在赶路的时候,东子也一样很注意自己的仪容,每到有水源的地方,都要好生洗个脸。倒是苻秋嫌冷,洗了一次便不洗了。
东子背着苻秋,沿着流放去西北的路,没日没夜赶了三天路,总算找到个小镇投宿。
客栈老板是个年轻书生,还在镇上教书,此处离京城二百余里,苻秋刚被放到床上,就赞了句:“没想到你脚力这么好,身体也不错,从前在宫里成天病弱的样是装出来的吧?”
东子本就话少,出了宫话更少。
苻秋也习惯了他话少,并不生气,趁着东子给他脱靴,拿冰凉的脚在他额头上踩了脚。
“不知道太后朝哪个方向跑的,朕总要和太后汇合,不能这么没边地跑。越跑越远可就岔了。”
东子嗯了声,转身出去打水进来,拿了个半截腿的木桶,装了半桶水,让苻秋没受伤的一条腿泡在水里。另外一条腿不好卷裤腿,索性用刀子将苻秋的裤子割开,自膝盖以下的都不要了。
苻秋的伤腿皮肤呈灰白色,东子的手拿捏着劲头,边捏边瞅他反应。
苻秋倒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停说话:“要不朕回京去算了,现在腿伤着,也不好跑路。也不见得那起子人就真敢把朕怎么样。”
东子脸色一变,捏得苻秋痛叫了声。
他赶紧松了手,替苻秋上了药,只将他的脚泡在桶里,伤口在小腿上,小腿以上的部分便没管。
“不能,回宫。”东子说话很慢。
苻秋微微眯着眼,从东子的头发里拣出来两枝迎春花,还是宫里的迎春花。没想到,救他的会是这个常常被他打罚的东子,他还真的是他的保命符。
苻秋像摸狗儿似的摸了摸东子的头。住在又破又冷的客栈里,烛光微火一星如豆,苻秋心中有了那么几分柔情,还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这天下都是他的,他可从来不知道怎么跟人好好道谢。
东子一只手垫在苻秋伤腿的脚底,控制着不让他的伤口泡进水里,一边不轻不重地替他按脚底。
有那么一瞬间,苻秋错觉自己还在宫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帝。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一件正事儿没干,后宫里还有二十来个妃子,还有待娶过门的皇后。偌大一个烂摊子,从前好像皇帝的事儿都是天大,宫里人老是一副没他就不行的样子。
结果呢?
这都跑出来四天了,也没听说大楚王朝就倒了。
脚底板被东子摸了下,苻秋有点痒地将脚提起来,溅起的水弄得东子脸上都是。
“行了不洗了。”苻秋累得很,这么多天没沾床,让东子把脚擦干,就像个虫子似的蠕到被子里去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身边明明就带着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太监,却觉得十分安心,又或是逃命的路太累。
天亮了快三个时辰,苻秋才懒洋洋地从被窝里钻出来,瘸着腿走到门口,一开门就见门口坐了个人。
登时哭笑不得,“怎么守在这儿,真当自己看门狗啦!”苻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是第五天,东子的胡子都长青了。苻秋让他进屋,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地洗了头,剪过手脚指甲,倚在窗边晒太阳。看见东子在院子里把昨夜里的被子晒起来,然后拿根木棍在那儿打被子。
苻秋素来高高在上,哪儿见过这个,一时也是新奇,竟趴在窗户上看了大半天。
中午草草吃过,苻秋瞌睡也彻底睡醒了,坐在床上想事情。
东子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他收拾碗筷,完了不知道去哪儿,直至黄昏才回来。吃饭时候苻秋坐着,东子站着,苻秋也不管。
本来他是皇帝,东子就是不能同他一桌吃的。
他吃过了,东子才上去就着剩下的饭菜吃上一顿,又自去收拾碗筷。但晚上东子还要出去时,苻秋总算也坐不住了。
“这去哪儿?”
东子转过来的脸似乎有些诧异。
“朕问话呢!”苻秋有点急了。
“出去走走。”
苻秋愣了,一时有点讪讪:“有什么好走的,荒郊野外的。”
东子闷着头不答话。
苻秋两条腿朝床下一伸,东子即刻跪着去给他穿鞋,然后很是犹豫了一番,才小声问,“皇上也去吗?”
“去,你背朕去。”
没片刻,东子背着像个大孩子似的苻秋下楼,一路上许多人朝他们看,毕竟苻秋的身形也不是小孩了,好在东子想得周全,怕京城有人会追杀皇帝,给苻秋戴了个斗笠,白纱遮着他的脸,但也无碍于视线。
虽说是个小镇,刚入夜也有许多人,街上叫卖的,孩子跑来跑去的嬉闹声,各色的耍玩意儿和吃食。这还是苻秋头一次看自己治下的江山,什么都充满新奇,连糖人也买了三个不同的样式。
东子背着他,一路买一路吃,路边的摊子,热气腾腾的馄饨和汤圆,没吃过的羊杂面和泡馍,还有许多吃不过来的。
回客栈时街上人声已稀,东子背着已经睡着的苻秋,经过柜面上,一身淡色月白书生袍的掌柜站在柜后,与东子的眼睛对了上。
东子的视线轻巧落到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楼梯上,将苻秋背得更稳些。不一会儿,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三更天。
苻秋醒来要上茅厕,他隐约记得茅房是在院子里。
本来每间屋里都有恭桶,但苻秋住客栈也是头一回,遂什么都不知道的下楼去。
一壁冷光投在院里高大的影壁上,照出“福”字和鱼鸟浮雕模糊的轮廓。
苻秋迷迷糊糊地朝着茅房走。
却忽然听见了东子的声音。
他停了脚,疑惑地转身过去,循声趴在门上,瞧见房里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白天店里的掌柜。
东子没穿衣服,胳膊和背脊露在空气里,烛光照着有三道伤。两道箭伤,一道巴掌长的刀伤。
“多谢。”
那掌柜的给东子上完药,东子系起里衣,敞着外袍,他身上精瘦,肋骨条条突出,肌肉也是薄薄的,唯独皮肤很是光滑。
门缝中苻秋的眼睛一眨不眨,他咽了咽口水,把眼睛更紧地贴在缝上。
东子眼神沉默地坐着。
掌柜的温言道,“什么时候走?家里人都等着,我是私底下来寻你的,你带着那小鬼回去,就算那处伤了,爹指不定也能给你讨个爵下来。你放心,皇上绝不会杀他,怎么说也是亲叔侄,虽说比不上八王爷同他亲,毕竟是血脉相连。”
东子的目光带着犹豫,就像那道闪烁不定的烛光。
苻秋尿了个尿,再爬上床,却怎么都捂不热了。他在床上睁着眼,后半夜听见东子上楼的脚步声,一声声都让人心惊肉跳。
苻秋这才想通,东子白天总是出去,不能每次都是走走,只有晚上那次,他是真的走走,也不过是为了消除他的疑心。
苻秋拉扯着被子,捂着心口,怎么也捂不暖。他想不清楚的问题太多,在床上睁眼瞪到大半夜,实在熬不过了,包着酸出来的眼泪睡过去的。第二天起来一双眼肿得像核桃,苻秋趿着鞋,沉默地看东子拿个煮好的鸡蛋过来,叫他闭眼。
而苻秋虽然闭上了眼,浑身每块肉都绷紧了,生怕东子会趁着他看不见给他一刀。
当然,什么都没发生。
那奴才装得太他娘的好了,苻秋暗道,从前怎不知道他能演得一手好戏,这样貌,这城府,怎不去做个无情的戏子。
苻秋觉得,自己不能傻,一定要找个机会跑。
机会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