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在槿心》慕薏

1、多事之春

　　启昊十四年冬夜凌晨，夜幕下的莫北镇寒冷肃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安享这战前的宁静。然而，这份宁静并不属于每个人。总有些躁动份子，喜欢投机取巧，一劳永逸，就像此刻潜伏在元帅府屋顶上的黑衣蒙面人。无需揣测，定是来窃取军事地图和部署的。
　　突然，黑衣蒙面人眼眸一寒，身子往右后方一个侧翻，锵锵躲过迎面掌风。不待看清来人，飞身往府外逃去。刚刚出掌的锦衣公子，岂能让他如此轻易逃脱，紧紧追在蒙面人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距离不远不近，前面的甩不脱，后面的追不上，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
　　直到追进莫北镇西面的森林，距离才慢慢缩小，并交上了手。两人一路打斗一路深进，打斗到一个断崖边。因断了前路，打斗反倒愈演愈烈，招招致命，不留后手，慢慢的竟然往断崖之下坠落。眼见下面波光粼粼，两人才收势对着水面一击，缓解下坠之势，落在水潭两侧对势着。
　　两人之前激战太投入，站定之后，才发现水潭边有一火堆正熊熊燃烧着，而火堆旁正坐着一个人。一个分不清男女，全身裹在披风下，腿盖毛毯的人。见他们两个出现，竟然依旧保持着坐姿不动，只能从披风帽子开口朝向判断，“他”也正注视着他们。若不是面前有这堆篝火，真会以为这是个死人，场面说不出的诡异。一时间，在一个不该相遇的地方，出现了三个不该出现的人，互相静默着打量彼此。
　　欣儿看着从东面断崖一路打斗下来的两人，一个穿着蒙面夜行衣，一个穿着仕子长袍。维帽下的眼眸微微晃动，稍一迟疑，欣儿袖子微动，向两人各掷去一物。
　　两人都是武力高深之人，自然可以感觉到此举并无杀意，快速接过。拿至眼前一看，竟是一小瓷瓶，均眼露疑问的看着披风人。
　　看出他们的疑惑，欣儿开口答疑，“断崖之上，生长着莫愁花。此花夜间开放，花粉有毒，一触皮肤就会进入人的血液进行传播。普通人中了此毒，前三天无异样，第四天开始，体内飘出异香，一周之内若无解药，必死。且此毒会随着内力流向扩散加快，慢慢侵蚀内力，内力越高毒发越快。你二人经过一翻打斗，此毒已随内力流转周身，三天内无解药，必死。那瓶中是莫愁花的解药，现下先服三粒，调息七个小周天，可以化解大半毒素。此后三天此时各服一粒，调息一个小周天，即可化解余毒。”
　　两人垂眸自察和内视，果然身上有股从未闻过的花香，内力呈退减之势。之前只以为是打斗消耗太大，现在想来，应该是花毒已经在侵蚀内力。虽如此想，两人还是半信半疑，未有动作。
　　这人声音粗哑，难辨雌雄，想来是用秘法发声。在这寒意冷洌的冬天，独自一人出现在这，已属诡异。没想到，此人不仅观察入微、心思慎密，于医术或说毒术更是精通。不过，转念一想，也该如此，要不然，怎能在这里独自生存。
　　欣儿见两人未动，也未多言。生死有命，看各人造化。
　　锦衣公子和蒙面公子像商量好的，各找位置坐下后，开始运功调息，并与欣儿刚好形成三角之势。
　　深山里已经开始慢慢落雾，加上无避冷之物，两人一个小周天未调完，已经感觉到寒气入体。这毒就是今天解了，怕也是要落□□寒之症了。即使如此，也无计可施，先不说运功之时无法分心，就是体内这毒也耽误不得，只期望快点天亮了。
　　欣儿看着两人身上渐渐多起的雾水，心里无奈叹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欣儿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帕围在了脸上，站起身来，走向最近的蒙面人。蒙面人和锦衣公子均眉头微皱，最后复归平静。此人真要害人，就不会给解药了。当然，就是真要害人，现在也无法了。
　　欣儿将手上的毛毯披在了蒙面人身上后，解下身上的披风，为锦衣公子围上。离得近了，才发现锦衣公子俊雅非凡，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勿勿过眼后，心下自忘。脱下披风的欣儿，身穿白色宽袖儒裙，如广寒神女般，身姿清冷娴雅。若此刻两人看见了，定是这般感觉。
　　将身边的柴火各搬了一些到他们身边，升起了火堆，看哪堆火势弱了，就过去添些柴火,竟是一夜未眠。
　　天色慢慢变亮，预计两人还有半个周天就完事了。欣儿又添了一次柴火后，将自己那堆扑灭了，轻启朱唇嘱咐道“莫愁花于冬季夜间开花，属性阴冷。近一周，身体不可遇寒、碰冷水，否则容易得体寒之症。瓷瓶内各有十颗药丸，足够你们所用。此药丸只可解莫愁花毒，不过中毒前服下，可根据毒性强弱延缓毒发时间，毒后亦然。此处往东二十里，可到莫北镇。往东北三十五里，可到关口要塞。”说完，提成背包，往西面而去。
　　欣儿离去后不久，两人同时打坐结束，互看了对方一眼，一个往东，一个往东北，各自散去。
　　启昊十五年春，停战十多年的北弦国向南慕国边疆重镇莫北镇开战，领军之人头戴鬼叉面具，智谋出众，善用奇兵。连世代守卫莫北镇的霍元帅都称他为旷世帅才，堪堪抵挡住其攻势，双方有胜有败。
　　这年春天，是个多事之秋。除了战祸殃及百姓，南慕国皇室或者说权势中心也遭受了一场血的洗礼。
　　自此后，朝廷对江湖的态度发生转变，一改以往怀柔作风，开始暗中插手江湖事务，甚至推波助澜，操控江湖局势。
　　不久后，一些中小门派偶有摩擦，大家也不以为意，只以为跟往常一样，毕竟江湖人鱼混杂，有摩擦实属平常。可突然一夜之间，数派掌门被杀，搞得江湖人心惶惶。幸有三大门派从中周旋，也算稳定住了局面。可随着时间的消逝，帮派摩擦骤然上升，从摩擦变成火并，甚至有门派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三大门派迫于形势，调派门中精锐组成联盟，暗中调查事件起因。发现，除了朝廷外，还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操控和窥视。时至今日，都未调查清楚这股势力来自哪里。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江湖各派压抑久了，心中的不安无从发泄，开始选择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寻求安全感，那就是吞并。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寻求大帮派的庇护，不如强大自己来得有效。一时之间，江湖混乱，纷争四起，大祸小闹不断，江湖三大派也独木难支了。
　　在历时一年的风雨飘摇后，江湖终于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三大派之首的天剑派掌门人董毅扬，于二月出门办事途中，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
　　天剑派议事堂，除失踪的董毅扬外，少主董思源，掌门唯一关门弟子兼剑组组长莫言，掌门胞弟戒律堂堂主董毅然，其余三堂堂主，各堂主事、核心成员，悉数在座，这在以往的每月例会上是少见的。
　　堂内气氛剑拔弩张，正在为掌门失踪后，无人掌舵天剑派之事烦忧、献策。至于献的什么策，无非就是推举代掌门了。
　　董思源、莫言、董毅然三人均是面沉如水，看着这些往日熟识之人如跳梁小丑般，在那里唇枪舌剑，争执着由谁做代掌门。
　　上个月，父亲接到一封密函后，就独自外出了，到现在生死不明。看着乱糟糟的议事堂，董思源忧心如焚，面上还不得显露分毫。哎，还是先稳住门内弟子情绪吧。要不然，不等他人打上山门，天剑派内部就要不攻自破了。
　　董思源眼眸一暗，这些人终于按捺不住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正待开声，董毅然右手往茶案上一按，顿时，茶案塌裂之声、茶盏坠地碎裂之声响成一团。众人一惊，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董毅然冷着脸，眼神一一扫过在场之人，看见大家规矩了，才说道“掌门说不定只是被俗事烦身，一直无法与宗门联系，尔等却已生出二心。今日，我只当大家心绪欠佳，一时糊言乱语，若还有人敢糊说，被我戒律堂知晓，形同此桌。”
　　大家一时面面相觑，还是外务堂堂主宋河开声，给大家找台阶，“董堂主，您别动怒。”说完叹了口气，接着道“自掌门失联以来，宗门受到的压力一直很大，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就拿我们外务堂来说吧，这段时间遇到的腌飱事只多不少。之前掌门在的时候，能给大家伙拿个主意，现在掌门不在，很多事都压着。一件二件，门下弟子还能忍受，就怕这时间长了，下面人会哗变。现在，不知道掌门什么时候能回来，权宜之计，不如，在掌门回宗门前，大家推举一位代掌门，暂为管理宗门事务，也好解决当下难题。”
　　宋河作为外务堂堂主，说话份量就不同了，在座大多数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
　　赞同之人自是帮腔“董堂主，您也别误会。我们对天剑派，对董掌门自是忠心不二，只是现在非常时期，若不如此，怎能保我天剑派威望。”
　　正在此时，议事堂院门口传来一声“老夫不在，这议事堂热闹多了啊！”
　　平地一声雷，众人不敢置信的转头朝院门口看去。
　　只见院门入口处站着位中年男人，他脸型刚毅，不怒自威，有着上位者的气势和沉稳，那双睿智的眼睛，正扫视着堂上众人。而中年男人身后半步的地方，站着位蒙面少女。
　　为什么在没看到脸的情况下就知道呢？因为南慕国未婚女子垂发，已婚女子盘发，以此作区别。而且少女身上所穿粉色儒裙，头上为数不多的配饰，都是时下少女流行款式，更是锦纶轩本季发行的限量款。
　　此中年人正是先前谈论的话题人物——天剑派掌门董毅扬，而其身后的少女，竟无人知晓其来历。
　　随着两人的出现，堂上众人心思百转千回。姜还是老的辣，董毅然愣了一下后，脸上立即浮上一副欣喜的表情，边走向董毅扬边说“大哥，您可算回来了，大家伙都担心死了。”
　　董思源等人也马上反应过来，匆匆起身，举步往堂外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