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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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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初春,一座空军阵亡纪念碑在云南边陲小镇悄然落成,既无冠冕的噱头,便难招徕游客,拉动GDP,丰耀政绩,本地的官员也就懒得上心。已至究竟是谁翻出这陈年旧事,孜孜以求的前后打点也是个糊涂事了。
陆怀英拖着老朽之躯舟车劳顿赶来,已是夏天的事情了。
暮蝉声尽落黄昏。蝉声四起,花香在旦夕晨昏里里放肆的弥漫,只是他太老了,听不到,闻不到,唯见壮阔的晚霞点燃世界,在浑噩视野里绵延成侵天的高烧火焰。
当年离别,芳草萋萋,满城花絮,都还年轻的很。
1944年,陆怀英,陈觉,白望北还是武大的大三理工学生,卷世狂澜迫在眉睫,炸弹无时无刻在四周坠落,课依旧上,晚会依旧办,他们试图用一种秩序,一种风度对抗这乱世。
白望北自沦亡的东北一路漂泊而来,曾亲见阖家毁于一旦,流离路上白骨支天,便有深恨,恨得咬牙切齿。心事沉重,英俊非凡的脸上少笑,肃容沉稳,毫无这年月少年人的轻浮,常叫女孩子们生了托付之心。
陆怀英是南京人,其父是党国高官,自带着随心所欲的少爷行迹,嬉笑怒骂,锋芒毕露,俊迈不羁,做的讥讽时政的话剧上演时座无虚席,散后更得女主角倾心相许。
陈觉从北京来,为父在编辑社做着事,大抵是没落的老底子人家出来的,成日里安心读着书,带着点梦般的迟缓,用那些大先生的话说:一看就是做学问的。儒缓温煦,博学自持的陈觉,极讨女孩子的欢喜,得了个“恋恋青衫,翩翩公子”的美称。
这三人随着学校跋山涉水,千里流寓。路上相扶相持,脾性相投。同与患难得来的友情,自是深厚非凡。还记得远客湘西时,薄雾冥冥,在那高高吊脚楼间,陈觉慢条斯理的吹着笛子,陆怀英高歌楚狂人,就连那冷冰冰的白望北,都微微笑。
转眼就是1944,躁动与喧哗流窜在这个不安的年份,在一切结束的前夕,风声鹤唳,甚至毫无希望。根本不曾想到,命运在这里走向不可知的分歧,自1944别后,竟再也不曾见面。
人和事都梦般消散了,那一年,白望北响应委员长“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号召,毅然弃去昔时冠,从王于师远征滇缅去。那一年,陈觉大病了一场,呕着血异想天开想一并从军。
那一年,陆怀英,去了延安。
陆怀英其实知道,白望北和陈觉的事。
转眼七十年,急景流年便如此过了。陆怀英睁开眼,费力的在暗沉的天色看清纪念碑上的题词,中国远征军空军纪念碑。
字若凤舞,有泣血力道,陈觉题。
当年河山,此去晨昏是憔悴。一代人的命运身不由己,当年他“前进”的负气出走延安,未曾想留在大陆,为着身世和脾性,数十年风吹雨打,种种不堪。梦般跟不上脚步的陈觉,永远只会用他温柔多情的眼凝望着白望北,听闻白望北阵亡消息,万念俱灰远渡台湾,一生专研学问,终成一代学术泰斗。谁曾想当年多愁多病的他,在九十高龄,依旧精神矍铄的在讲台上挥斥方遒。
只有白望北,从未变过。
芳草已是碧连天。
没有人知道白望北的真名。望北,是中原北望气如山。
于是一个人成了战争的代号,人死如远游,陈觉和陆怀英迷路在万人的愿望里,再也找不到那个沉稳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