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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临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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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衡离家两天,顾风生一直睡得不好,白天恍惚,夜里失眠。
梦里断断续续,总是出现第一次遇到苏衡的场景。
那时临近新年,镇上居然下了雪。张阿姨说她活了五十几岁,还是头一回见。
南方湿冷,又没有暖气,本就难熬,那年更是冷。顾风生把能穿的能盖的全都裹到身上,还是冻得不行。
雪下了一夜才停,她哆嗦着爬起来,决定去附近超市买几个暖水袋。
回去时她绕了些路,准备去湖边的小吃街买些吃的。天寒地冻,没有一个摊主出摊,顾风生失望之际,居然看到一位“勇士”在湖边钓鱼。
湿寒入骨的天气里,“勇士”赤手握着鱼竿,微微低头看向湖里。
顾风生敬他是条汉子,决定走近瞧一瞧。
隔了七八米的距离,顾风生已经可以看清“勇士”的侧脸。他的鼻梁高挺,下颌瘦削,眼睛十分漂亮,大概天底下好看的人都有共通之处,顾风生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许是感受到她灼灼的视线,“勇士”回了下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顾风生的脑袋像是卡了壳,与意识的混沌不同,胸口慌得厉害。
见她愣在那里,“勇士”友好的招了招手。顾风生想逃,可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移动不了半步。
大约是她的表情过于古怪,“勇士”微微一笑,他不笑的时候已是顶好看的,笑起来简直要把人的心勾走,顾风生愣神之际,“勇士”已经扔了鱼竿走向她:“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顾风生仰头望着他,好一会儿,对方也只是微笑着任她瞧着,她缓缓低下头去,只觉得难受到极点:“抱歉,我要回家了!”
她转身就跑,一刻呆不下去。
雪落了一夜,化了又冻,结了厚厚一层冰,顾风生刚迈出两步,就觉脚下一滑,重重摔到地上。滑行过程中绊倒了想要拽住她的“勇士”,双双掉进了湖里。
湖水寒凉刺骨,顾风生惨叫一声,手忙脚乱的在水里扑腾:“救命!来人啊救命!”
她喊了几声,突然觉得古怪,环顾四周,除了她再没旁人,“勇士”怎么就不见了?
视线划过水面,就见一只惨白的手飘在那里。
她怕到极点,喊都喊不出声,纠结了一瞬,还是握住那只手,用尽全力把他拉了起来。
“勇士”已经昏了过去,原本好看的脸青白惨淡毫无血色,像是恐怖片里出来的水鬼。
顾风生哪里抱得动一米八几的男人,就在她认真抉择保自己还是保“勇士”时,突然发现自己能踩到湖底。
死里逃生的喜悦全身涌动,顾风生长吸一口气:“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
几分钟后,周边居民听到呼喊,合力把他们打捞起来。
顾风生瑟瑟发抖的瘫坐在地,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勇士”的情况更糟,从被捞上来就一直昏迷不醒,围观群众已经有人打了120,可谁都没有救护经验,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60多岁的大爷挺身而出,先是上前掐了掐“勇士”的人中,又开始按压他的胸腔。“勇士”吐了几口水,终于慢慢睁开眼睛,他咳了几下,居然吐出一口血来。
围观群众集体后退两步,一个晕血的大妈已经倒了下去。
大爷“咦”了一声,伸手从他的胸腔一直摸到腰侧,突然拍了一下腿:“坏了,他肋骨骨折,刚才一动,插到肺了。”
围观群众继续后退,只剩欲哭无泪的顾风生和一脸焦虑的大爷呆在“勇士”身边。
大爷擦了把头上的汗:“离家近的拿几床被子来给他们盖盖,小姑娘,你托着他的头。”
顾风生连忙挪过去,小心的把他的头抱到怀里。他还这样年轻,方才还对她笑着,怎么一转眼就面色惨白奄奄一息?顾风生拿袖子去擦他唇边的血,可是越擦越多,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眼睛一热,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勇士”原本已经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在她的脸上,他张了张嘴,用气声道:“别……哭啊,不怪你的……”说完嘴里又有血沫冒出。
顾风生哭的更凶:“都是我不好,不然也不会把你害成这样。”
大爷见不得他们这般生离死别,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死不了人”说完拍了“勇士”一下:“都吐血了别说话了,好好躺着。”
围观群众听说没事又纷纷围了上来,他们刚才听了顾风生和“勇士”的对话,已经脑补出一出殉情大戏,你一言我一语道: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太冲动喽。”
“小两口有话好好说嘛,做什么这样寻死觅活的。”
“大冬天的跳湖,冻坏身子可怎么办哦。”
顾风生一心扑在“勇士”身上,根本无暇顾及闲言碎语,幸好救护车到的很快,把他俩一起送到了医院。
不出大爷所言,经医院诊断,“勇士”果然断了肋骨伤了肺,此外膝盖磕伤严重,需要立即手术。顾风生在水里冻得厉害,也需要住院观察,被安排到跟“勇士”一间病房。
第二天一早,顾风生就发起了高烧,倒是苏衡先醒。伤口处的麻药失效,疼的他吸了口凉气,微微侧头,隔壁床就是还在昏睡的顾风生。
那时她还很瘦,气色也不好,因为发烧整张脸都是粉色,只有嘴唇惨白。
苏衡打量着她,顺带回忆了一下之前的飞来横祸。
他被顾风生从湖边扑下去的时候,膝盖磕到了岸边石头,疼的根本站不起来,没成想祸不单行,顾风生紧接着从天而降,砸到他的身上。那湖水本就不深,苏衡被快速压向腹下尖锐的石头,生生磕断了肋骨。
事后苏衡还是有些后怕,幸好当时顾风生只有八十来斤,若是换做旁人,怕是能要他一条命。
几个小时后,顾风生辗转醒来,就见对床身穿病号服的男人在冲自己笑:“顾小姐,你把我害成这样,可要负责啊。”
顾风生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很快又睡了过去。
三天后,顾风生成功退烧,回家换了身衣服,带着水果来看苏衡。
就见之前给她感觉无比绅士的男人,拿下巴指着她说:“麻烦顾小姐洗干净削皮切块。”
顾风生:“……”
那之后顾风生不是在被奴役,就是在被奴役的路上。
新年期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苏衡这人无比难缠,加之住院着实无聊,唯一的乐趣就是折腾顾风生。
刚开始他还只是提些正常要求,比如:
“顾小姐,帮我倒杯水。”
“顾小姐,我想去外面晒晒太阳。”
“顾小姐,我睡不着,麻烦念一下这本书。”说完塞给她一本《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每回读不过三页,苏衡还很清醒,顾风生已经昏昏欲睡。
后来苏衡吃不下医院的饭菜,开始指挥顾风生出去买吃的,他这人嘴刁,只吃贵的,没过几天,顾风生的钱包就瘪了下去。
临近年关,外面的饭店都关了门,顾风生便同他商量:“我会做饭,做给你吃好不好?”
苏衡微微皱眉,很是勉为其难:“如果味道不错的话。”
顾风生挑了拿手的几样做了送去,那之后苏衡对她亲近许多,称呼由“顾小姐”改为直呼其名,每天上演花式点餐:
“顾风生,今天做道松鼠桂鱼。”
“顾风生,杂志上这道芝士咖喱看起来不错,就做这个吧。”
“顾风生,会烤披萨吗?不会?网上有教程,烤箱钱我出。”
顾风生:“……”
忍字头上一把刀,念在苏衡一没告她、二没讹她、连医药费都没让她出的份上,顾风生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顾风生只在早上露了个头:“我今天有事,可能晚些来看你,中午医院会发饺子,你多少吃一点,输液的时候千万不要睡着。”
苏衡对新年没有什么特殊情怀,只当是个寻常日子,这一次却隐隐生了气,气她独自跑去逍遥快活,留他自己。
中午的时候,护士小姐果然送来了饺子,他一口都没吃。
顾风生一走就是一天,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
她拖了个大大的行李箱进门,见了他就笑:“今天感觉怎么样?有好好吃饭吗?打了几瓶水?”
苏衡冷着个脸,看都不看她。
顾风生也不在意,打开行李箱往外搬东西,二十几个塑料餐盒,精致丰富,将病房中小小的桌子挤得满满当当。
她又去瞧他:“生气啦?我准备这些东西,忙了一天。”
苏衡面色稍缓,摸了摸鼻梁:“我哪有这么小气。”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他们坐在一起,边看春晚边吃年夜饭。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窗外燃起了大片大片的烟火,映到她的眼睛里,璀璨夺目,顾风生举起手里的果汁,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新年快乐,祝你早日康复。”
她明明是笑着的,苏衡还是察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难过。
“新年快乐,风生。”他与她碰杯:“祝你开心,天天开心。”
那之后,他开始亲昵的只叫她的名字:
“风生,帮我洗头。”
“风生,背好酸,来捏一捏。”
“风生,我要去厕所。”
顾风生:“???”
苏衡一脸平静:“之前不好意思麻烦你,刚才差点摔倒。如果住院延期……”
顾风生:“我扶着你!”
虽然顾风生极力避免看到某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奈何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每每发生意外状况,顾风生都恨不得自戳双目,倒是苏衡笑的宽宏大量,表示没有关系。
一个月下来,顾风生身心俱疲,累的只剩半条命。
好在苏衡很快就要出院了。
苏衡出院那天,顾风生高兴的一宿没睡,想到终于要脱离苦海,她浑身打了鸡血似的,早上5点就爬起来进了厨房,做了七八样吃的给苏衡带去。
苏衡很是感动:“还真有点不舍。”
顾风生喜不自禁:“出院了是好事啊,恭喜恭喜。”
办完出院手续,顾风生跟拄着拐杖的苏衡挥手告别:“路上小心,记得来医院换药复查。”
“嗯,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毕竟是我害你住院。那么,再见了。”
“再见。”
走出很远,顾风生还是没忍住回了下头。苏衡依旧站在医院门口,身上穿的还是他们初遇那天的黑色大衣,在冬季稀薄的阳光下,冲她微微笑着。
顾风生仓皇而逃,甚至忘了乘车,只管沿着马路一直走。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顾风生把包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钥匙。她蹲到地上,头脑一片空白,胸口一阵一阵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