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共葬》之屿

4、第四章

　　话音未落，弓⊥弩在手，他手指扳动机括，咔嚓一声弩⊥箭出膛，盛芷就看到一枚夹带着火星的弩⊥箭朝自己笔直而来。

　　她本能地一侧身堪堪避过，第二声弩⊥箭破空已近在咫尺，她拿笔挡开，第三枚弩⊥箭已经朝着她的咽喉旋转疾驰而来。

　　她知道自己躲不了了，那枚弩⊥箭不是在她现在的位置，而是在她用力格挡第二枚弩⊥箭失去重心后即将倒在雪地时咽喉所在的位置。这三支弩⊥箭的发射方位和时机都把握得天衣无缝，他似乎料到了她可以躲开前两支，但绝不能躲开第三枚弩⊥箭。

　　唐廷渊一身黑衣立在那里，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玉面修罗，在漫不经心之际就能取走任何人的性命。

　　叮地一声，震得她耳膜微微发痛，盛芷转眼看去，一枚化血镖精准地格飞了那枚弩⊥箭，将箭身一劈两半，散落在雪地里。

　　唐廷渊身后五尺的山丘后头忽地凌空腾起一个身影，他纵得那么高，仿佛能触碰到天边的圆月。而在他腾空到最高点的同时单手操纵弓⊥弩，弩口毫不迟疑地对准唐廷渊，裂石弩轰然崩开在夜色中。

　　而蜀中第一的杀手只是将嘴角的笑意扬得更深了一些，状若随意地扬手就是一个荆天棘地。

　　唐九昭咬牙躲开机关落到雪地上，夜色中他看不清盛芷是否受伤，只望见她方才倒地，顿时心焦似焚，发力点足轻掠过去。

　　身前爆开一个雷震子，激得他生生顿住脚步。唐廷渊在他身后朗声笑：“九昭，这又是何苦？同门相向什么的，老太太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吧，嗯？”

　　唐九昭冷着脸回身就是两个迷神钉甩过去，被唐廷渊轻松挡开：“九昭，你再往前，我可保不定会发生什么。”

　　“四哥，”唐九昭一身密银软甲，立在皑皑雪地里，恍然如同天神般，“我只求你放过她。”

　　他声线悲恸不能自已，印象中也从未开口求过人，唐廷渊愣了半瞬终于收起了笑容：“你知道不可能。”

　　唐九昭闻言只是身形一顿，继而侧身一发逐星箭呼啸而去，对面毫不含糊地回敬一发蚀肌弹，他在漫天暗尘里辨识着方向，冲盛芷喊道：“你还不走？”

　　他隐约看到她的身影，隔了弥漫的雾障，遥远得仿佛一世。盛芷一身素白衣袂在月景雪地里上下翻飞。她似乎静止了两三秒，然后足尖轻点，一招点墨山河之后便到了马车边。

　　他还未来得及看得真切，又是一发蚀肌弹贴着耳边擦过，直奔盛芷而去。唐九昭扬手一支夺魄箭出膛打在弹身，逼得炮弹改变了方向，落在雪地里。

　　他没有停顿，转身对着唐廷渊开始释放暴雨梨花针，弩口绽放出亮金色的光芒，一簇接一簇的灿烂针雨便朝着金面刺客的方向无声落去，一时间四周亮如白昼，而唐廷渊也毫不含糊地设下飞星遁影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下一秒，那个蜀中排名第一的杀手便出现在离他极近的地方，抬手轰出连环弩。

　　他在金铁相碰机关扳扣的繁杂声响里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水面波动声，轻得几不可闻，但他分明知道是谁来了。

　　暗河水魅唐止飚。

　　唐九昭发出一记追命无声，趁着唐廷渊极速后掠躲开这枚弩⊥箭的空当朝水边疾奔过去，果不其然看到另外一个戴着岫玉面具的男子从湖中悄然跃出，手中的千机匣对准了正依言牵马的盛芷，精准地发出一枚逐星箭。

　　他看到那枚小箭出匣的骤亮光芒，那是来自死亡的记号，他大脑一片空白，手中下意识地挥出子母爪的机关链，想把盛芷拉向自己的方向。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个寄予了他生命最可望不可及美好的女子，前胸瞬间被弩⊥箭命中。

　　她穿着白衣，此刻即使是夜晚，也能看到胸前洇开大片的暗色痕迹。

　　而他的机关链，就在后一秒缠住她的腰身，将濒死的女子拉到了自己身边。

　　她跌入他的怀里，不过十来尺的距离，瞬间血迹就洒落了一路。他扔下千机匣紧紧抱住她，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她。

　　盛芷仰起脸看向他，此时她已经及其虚弱，箭伤及肺，她连说完整的字句都非常艰难。唐九昭跪在雪地里，她躺在他怀中，看到他极力压抑悲恸绝望的面容，只是微微笑了。

　　她自己嘴角沁血，却不忘伸手去擦他脸颊上被火药擦伤的痕迹。

　　他似乎是要流泪的模样，但仿佛多年潜心冷血，他已经失去了这项表达情感的本能，只是浑身微微的发抖泄露了此时的绝望不甘。

　　“你别走……我求你，你别走……盛芷，盛芷……”他喃喃地喊她的名字，一遍一遍，他之前从未唤过她的名字，而这么多的第一次，伴随着的却是永久的最后。

　　她微微张口，仿佛是要说什么，唐九昭低下头去，她的气息清浅温热，拂在他的面颊。

　　她说：

　　“其实我从未后悔那天救过你。”

　　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跪在寒冬深山的冰天雪地里，亲手熄灭了他生命当中唯一的光。

　　是她教会了他什么是悲悯，什么是天性，什么是本心。他或许从来就不是个合格的杀手，冷漠的外表下是最易被打动的内心，她让他知道天地间有那么温暖明媚的仙境之谷，有那么温婉素净的女子，让他知道何为动心和倾慕，他只是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却万劫不复。

　　唐廷渊看着他的九弟把那个万花女子抱上了马车，冷着脸问道：“你要去哪里？”

　　唐九昭弯腰拾起马鞭，背对着他甚至没有回头：“我送她回万花谷。”

　　*****

　　三日之后唐九昭回堡，依旧是神情淡漠沉默寡言。他平素这样惯了，众人只知九弟的心上人被唐廷渊和唐止飚合力绝命在南屏山，起初对他还是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几日之后见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更没有要去找两人寻仇的意思，便也渐渐地放下心来，由他独自待在问道坡修身养性。

　　唐廷渊去欧冶子别院看过他两次，每次都看到他在修缮风筝。风筝巨大的羽翼撑开在地面上，而他穿着轻便长衫，身形几乎要隐没在风筝下面。

　　他做事极为专注，听到来客的脚步声也不抬头，径自道：“四哥请回吧，小弟一切都好，烦请四哥勿念。”

　　唐廷渊无奈地叹口气，把一盒上品长生散搁在石桌上：“这是止飚从西域回来托我给你的，说是治疗肩伤有奇效。”顿了顿，“他知道对不住你，你也——”

　　“我没有怪七哥，也不会怪你。都是职责所限，没什么好说的。”他放下手里的工具，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东西你收回去吧，我的肩伤早就好利索了。”

　　*****

　　两个月之后爆发安史之乱，唐门接到一封密令，目标对象是当今辅宰杨国忠，而这桩暗杀的雇主，则是太子李亨。

　　唐老太太和唐怀信在主堡里燃烛商讨了一宿，最终还是决定把此次暗杀任务交给已经三个月未出别院的唐九昭。

　　而他也不负众望，七日后在马嵬坡督军大帐单枪匹马刺杀杨国忠得手，捷报传回，唐家堡上下一片雀跃，唐老太太甚至放言九昭归来要亲自在主堡为他接风洗尘。

　　过了三日之后却没有等到他归来，料想是乱军交战路上耽搁了，也没有放在心上；七日之后依旧没有在成都通往唐家堡的驿途上看到他的身影，他的亲传师父唐怀智有些担心，派属下去唐门散布在各地的情报机关调查，无果。

　　风筝折翼生死树。

　　这是两旬之后位于秦岭的飞探呈上来的消息，唐老太太又惊又怒，要求东方谷主归还唐九昭的遗体，却被告知已按照他本人的意愿葬在了生死树下。

　　据后来亲历过那场事故的万花弟子述说，唐九昭从马嵬驿折返，飞临万花谷上空，先是把伴随了他十余年的千机匣沉入了落星湖，然后驾驶着已然骨架断裂破损的风筝义无反顾地落向了生死树。

　　而那里，曾经埋着他生命中唯一的璀璨微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