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世遗花》莲见如君

8、城盟（上）

　　聂言回是一迈入城主府便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

　　中坜城的城主刘瑟只是这两年身子愈发衰弱，此时虽勉强精神坐在主位上，身子却整个无力地靠着椅背，聂言回进来，他招了手让他在其次的左顺位上坐下。
　　聂言回对面立刻传来几声冷哼，不消说，必定是刘行庄和刘行周那两个浑人，他们是向来看不得他这样的外来户的。只是这种事这些年来愈加频繁发生，给他暗地里下绊子的事情也不少，他也就照着平日懒得计较。

　　“像什么样子”刘瑟却一反寻常熟视无睹的样子，骤然睁开了原本微阖的双眼，脸上浮现出怒色：“贺家那小贼昨夜都杀到城下了，言回昨日戍守城门，平定那群乱民闹出来的风波，你们俩又在做什么？”

　　“爹，昨夜小娇阵痛，我怕她要临盆了，我自然彻夜担待地守着，城墙那边，我分明嘱咐二弟前去协助的”刘行庄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又道，“爹您早前便吩咐了儿子办理内务军事，为儿自当不辜负殷切栽培，只是小娇肚子里这孩子早有郎中诊了是极不稳的胎相，我又念着这是刘家嫡亲的长孙，更不能落下半点差池。”

　　刘行知敛了眼用余光瞥了老爷子的神色，拉了拉身边听闻刘行庄之言神色愤慨的刘行周的衣袖，他却不耐烦地一把甩开，同样站起来对着刘行庄骂道：“好你个刘行庄，枉费我平日里尊称你一声阿哥，如今正是结盟的紧要关头，你却在爹面前多加栽赃我，我虽为偏房所出，但也知晓为人子当孝奉长辈，为父分忧的道理。昨夜我彻夜在库房查账到天明，半夜听见城外喧哗我想要出去看看，是你指了你府里的管家不让我出去，说什么当务之急是盘算清楚内库，才能和贺家那小子洽谈一二。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你敢不敢赌誓说你没做过这档子事？反倒是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大嫂有孕却从此让她闭门不出再也没让她被外人瞧见过，若是想耍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可还不到火候！”

　　刘行庄当即被他一席话激得气急败坏，脸涨成血紫色，还想要争辩，却只听见刘瑟勃然怒吼道：“吵吵吵！你们这两个草包！外患箭在弦上没办法处理好！现在后院也要闹个沸反盈天？！真当我养了你们两个没用的白眼狼！

　　刘瑟本来身子便不好，如此厉声呵斥出这几句便急火攻心地连连咳嗽起来，刘行知连忙走上前为他拍背顺气，低眉垂目，声音哆嗦地向堂下彼此对视虎视眈眈的两位兄长说道“大哥，二哥，你们别吵了…爹的身子不好…这么下去怕是更糟了…”刘瑟似是被这句话惹怒了，竟一个耳光砸在他脸上，连着刘行知一同骂了进去“你也是个孬种，文不胜武不能！终日无所事事在家里闷头就是睡，真不知你的志气被哪来的野狗吃了！昨晚你又是去哪儿？！”刘行知惊慌地低声道“我在库房帮二哥…”忽而想起什么，咬紧了唇，只懦懦地束手垂头听训。

　　恰此时，门外跨进一人，朗声大笑道“也是贺某人来得巧了，正赶上这幅慈父训子的景儿。”
　　众人皆一愣，抬眼看他，不是贺风约又是何人，唯独打从一开始便毫不理会这争执的聂言回仍蹙着眉看侧匾上书的“万世家翁”四字。
　　还是刘瑟最先回过神，到底是名利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老狐狸，强打起精神，面色如常地招贺风约在并列的位子坐了。想来若非有这般气魄，也没法在乱世初起的烽火诸侯里，仅凭着南三府邸士绅的威望，当机立断联合募集的私兵从中坜赶往邻近的泉州，一举平定了那里聚集的叛军，而后拥兵自持，以中坜这富庶一城为守，又招募兵马逐步向泉州外扩展领土，之后还派了谋士到四围府中游说，才形成了势力错综复杂的南盟。

　　刘行庄和刘行周也知道不得让旁人看了笑话去，悻悻地坐了回去。刘行知更是讪讪地蹑手蹑脚着坐回了原本就最末的位子，低了头不再抬首。

　　也是贺风约在这一片寂寂中最先开口，语气是一贯的轻快：“我来之意，想必家父已经同伯父说了，既然九邦与南盟结盟，我们两家也当常来往，由此共同商议谋划才是。鄱离身为九邦之首，此次派我前来，更足见对结盟的看重，而我们也准备了一份我们两家私下里的协约”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份信笺，抽出信递到刘瑟手中“只不知伯翁意下如何。”

　　待刘瑟细细看了，脸色转为愈加衰败的青灰色，他看向贺风约，似是不相信这信里所写的每一个字“铁托的意思是我们南盟迟早要被九邦吞噬，现在劝我中坜早日向他投降得以保全性命？”
　　贺风约也不作答，视线在在座之人脸上游弋巡视，见他们一个个脸上或冷漠，或思索，或愤懑，或懦弱，然后面对刘瑟轻声慢语道：“不错。”像是刘瑟刚所说出的也不过是一句再也不能更普通的话。

　　刘瑟沉默良久，突然问道：“言回，你怎么看？”

　　聂言回仿佛方才回过神来，眼神从匾上撤了回来，正了神色，略加思索，启唇道：“实不相瞒，少主从鄱离赶往中坜时，城主已经和在座几位多加商议，也不是没有想过铁托大汗率领的那群虎狼会如此做。只不过，”他目光灼然地望向一手托腮的贺风约又道，“若是中坜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南盟被随意食之殆尽，更无可能。中坜是南盟通往外处的重要门户之一，若对铁骑大开，势必城内民生凋零。泉州虽有天然地理险屏相护，但前有襄王军马粮草充沛，他打着匡扶天下以正天子的名号，于情于理，南盟原也不可能先下手为强对其操戈，但若铁托铁骑在后紧追猛打，势必要与襄王拼得两败俱伤。如此一来，九邦只要入驻中坜，整个天下岂非大汗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