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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夜()下 ...

  •   且说那厢。
      虽说是找聂言回攀谈,可贺风约心也不焦,沿途遇见婢女,若是颇有几分姿色的也会驻足调笑,只眼底是冷的,纵然唇边的笑意再深,也未晕染入眼底一分一毫,如此笑闹着问路,到底也找到了聂言回的处所。
      见这所四合院的屋瓴掩于市井百姓间,他未免讶异,扣了扣门环只出来个睡眼朦胧的童仆,应答说将军去了城墙上巡夜。

      以将军的身份巡夜,在这种醉生梦死的乱世里,若非他,也是寥寥无几,贺风约想着,待到了城墙下,禀明身份上去,正看见聂言回一言不发地站在城垣上向下俯视,贺风约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城下的旷野里升起了星点篝火。夜里的风凉得人不由发颤,流民或两两相依偎或三五成群聚拢做一团,偶尔有几个落单的,只戒备地靠在树下,身上盖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大捆荒草。
      刚那一场单方面的屠戮早在他进了城门那刻便已经结束。马车靠在一旁的槐树下,两个侍女倚着车辕,一个阖着眼,另一个仍守着,偶尔有几个不安分的壮汉忘了前车之鉴想要趁火打劫,也立即被乌蛇一样的长鞭挑断筋骨扔远。其余人坐着远远旁观,初起时贪恋财宝的心早已经变冷。

      城门外暗红色的血迹凝固成蜿蜒的斑纹,尸体仍然堆在城门边,表情被定格在死前的一瞬,或是惊恐,又有不甘。贺风约抬眼向四周看去,几个士卒应该是刚从那场屠杀中回来值夜,戈上的血迹虽然被洗净,却仍拿了白布擦拭,磨得泛着冷冷的月光。

      聂言回早在他通明上城墙时便已知晓,但见他不开口,也不想开口搭话,毕竟九邦和南盟的结盟在三月前便已经定在了十日后,自己不过一介武将,纵然有些智谋武勇,但如今南盟虽然看似安定,但是内在郁结自己也并非不知晓。如此敏感之时,断也不该做出逾矩之事。
      只是没想到,自己最终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他自顾自地盯着城下那些劫后余生昏昏睡去的流民,内心一片孤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风约终于踏步向他走来,笑声爽朗,又带着几分少年人不通世故的天真轻心“聂兄三更仍未入眠,于此处徘徊不去,想必今夜月色的确值得人贪恋。”
      聂言回转了身子,向他微微拱手算作行礼,淡然道“少主少年英雄,既然能踏过这数千蝼蚁,携美入城,对这月色自然也有与旁人不同的见解。”

      是话里藏刀,单刀直入地说他轻狂骄纵,肆意妄为,才让这许多无辜性命折在月色里吧。他在心里轻笑了一下,倒是像极了她。

      贺风约权当听不懂他话里含沙射影的讥讽之意,似应了那声“褒奖”,浅笑道“也都是清枝那丫头耍了小女儿性子,闹脾气偏要混进那堆流民里,眼看就要入城却仍不见她,也是我失了分寸,顾不得之前商议的吩咐,入了人潮寻她”他顿了顿,语气愈发真挚“也幸得将军相助,我二人才能安然入城。”

      聂言回垂了眼,只余面色古井无波“阁下也是好兴致,末将既然谨奉城主之命护您入城,也应当尽忠职守。”

      贺风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刚沐的头发散落在鬓边耳后,平添几分女子娇媚。他咬了唇,忽而欺身上前,在聂言回耳边低语道“聂将英武,久负盛名,在下此行也谨奉家父之命,助您执兵涌城,来日同盟之好,岂不甚美”他言辞轻软,绵语霏霏,一双琥珀般透明清亮的瞳孔无辜地盯着聂言回的脸,似是欲语还休,只这段话落在聂言回耳中,却是如雷惊诧。

      聂言回蹙了眉,缓缓后退几步“城主待我恩重如山,此生无以回报,如些念头,盼少主早些打消了便是。”这话说的压低了声音,却坚忍铿锵,一字一顿地从紧咬的牙关里说出,却无半分犹豫。

      贺风约神色不变,眼中噙了盈盈流转的笑意,仍轻语道“陋室空堂,衰草枯杨,区区一城,刘瑟已老,年岁昏聩,其子平庸又竞相内斗,怎能栖下你这块藏世之璞,我且如此为将军设身处地,才一一道来,将军不听也无妨”他话锋一转,又倏尔凌厉“聂将也是通晓天下大势的聪明人,今后分晓,已然成为定数。何必偏要因为承他人虚情而枉顾了我的假意”说到这儿,他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抚平衣领上的褶皱道“你且好好考虑。”

      “秋夜风凉,阁下早些歇息为好。”聂言回转过身,月光在他背后遗下淡淡的疏影,声音也同这月光一般冰凉。

      贺风约只顾舒开衣角,袖口金线绣制的凤图随着衣袖翻动若隐若现,闻言抬眸慢语道“也是,我身子素来孱弱,自然不及将军勇猛,何况如花美眷红烛待盏,恕不能作陪共赏这月色了”话罢,他跃出城墙,身姿翩然绰约地羽落,足见轻点筑城的青石,又在半空中几次折返,来去翻覆,旁人眼里只见他大红的衣袍裹着烫金的花纹绰约掠下,宛如夜色中惊燃的火凤。

      他衣袖翻飞,竟是轻盈触地,待不急不缓地用手指抚平了头发,回望城墙上的聂言回,花容尽展,颜色倾城。

      她伏在圆桌上,脸贴着沁凉的桌面,看着一旁雕花大床上的红帐垂着,心里觉得一片茫然。

      她原以为自己早就被这些年的颠沛打磨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如今想来,却仍然是不堪一击。这一夜与言回重逢,又被贺风约这个喜怒无常的怪人掳了,是慌张困窘,也是往事历历在目。恍若一伸手便能触及记忆中那人的衣袖,却只换来一句从未相逢。

      她并不是愚笨之人,也知道他话里藏着隐情,只是这天地间惶惶孤身一人的感受,原以为在遇见他时,终将消逝了。
      可是也并没有,并没有这般幸运和优渥。

      如此颠三倒四地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门被推开,她匆忙抬头,手因为被枕了太久而发麻,脖颈也酸疼,烛光昏沉,恍惚中见着一个朱红的身影跌撞地向床边走去,扑通一下倒下便没了声息。

      她起身去看,鼻间嗅到浓浓的酒气。待走近了,才发现贺风约已然蜷在床榻中央,睡得香甜。
      也只有待那人睡熟了,才敢这么近地挨着他注视。
      一张比寻常男子小了许多的脸陷进墨瀑一般的长发里,长而弯曲的睫毛借着烛光在脸颊上投了绵绵的阴影,也只有笔直的鼻梁显出几分男儿锐气。再向下看去是红艳的薄唇,几缕发丝缱绻在凹陷的锁骨上,像是未出世的婴儿,屈膝环保着,一片朱红裹在身上。

      也正是这么一张无邪的脸,却那般喜怒无常。

      扪心自问,待自己的确无过失之处,相护周全,得以平安入城,除几分言语轻薄,再也无半点欺辱之意。
      只不明白,为什么偏偏。
      偏偏待我这般好。

      清枝手抵着下巴,在床边静望着他,这般想着,突然被他伸出的手握住了手腕,她一惊,方想挣脱,却听见他在睡梦中呢喃道“阿姆”
      她心里蓦然间柔软下来,看他蹙起的眉心,像一泓清潭上泛起的涟漪,于是悄悄伸了另一只手想要帮他抚平,听见他喃喃梦语,声音惊慌而模糊,再也听不清内容。她努力回想着记忆里母亲在自己梦魇时哄自己入睡的方法,轻轻哼起小曲儿。

      “河水清清河水长,弯弯流过船头去。”
      “床头娘子抚额头,我家小宝眼朦胧。”

      如此徐徐哼唱着,倒也奏效。贺风约的睡容逐渐平稳,最后只听见平顺起伏的呼吸声。
      再然后那一夜在梦中模糊过去,记得天色拂晓时实在撑不住,手因为怕惊醒了他而没法抽出,就这么困顿地趴在床沿边睡着了。

      梦里只觉得自己陷进一片柔软里。
      有人温柔地抚着自己的额头,之后是沁凉触在额上。

      便是一厢黑甜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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