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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道高一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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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暖大惊失色,不是幻听吧,若果真落入这豺狼虎豹手中,她哪里还能有命活?
她的担心很有必要,因为那道冷若冰霜的视线蓦然转向了她,四目交汇的一刹那,沈暖很是没出息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五脏六腑生疼,仿佛被冰凌扎过一样。
事到如今,反而是那色鬼皇帝瞧着更加温厚靠谱一些,沈暖眼框子里盈满了泪水,端是一副受到了莫大惊吓的可怜模样。就这么痴痴傻傻凝眸望向皇帝,期盼着他能够被她打动,金口玉言好歹救下她一条小命。
这条不怎么成熟的美人计,在景曜的威慑镇压下根本就不中看。皇帝面上的不忍只维系了那么一瞬,便掉转回视线不再看她,轻叹一口气,话语之中仿佛带上了些许疲累与无奈:“一切都由阿曜你来做主便是,朕有些乏累了,想去欢宜宫看看宜妃。”
景曜颔首,送了皇帝出去,随即便折返回来,面上神情喜怒不明,轻描淡写地打量着瘫坐在地的沈暖:“带她去正臻宫!”
沈暖很想服服帖帖顺从,以求少吃些苦头。可戏演过了头,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阵势。她胡搅蛮缠一番折腾,直把自己搞得更加狼狈。拖拽她的内侍吃不准王上的打算,倒也不敢冒然对她动粗,如此拖拖拽拽直延磨了大半柱香功夫,才好容易从碧泉宫挪到了一墙之隔的正臻宫。
大体是她身份太过卑贱,又或者是这正臻宫的主人惯来规矩怪异,沈暖被人一路钳制着绕了大半座殿宇,穿过游廊,弯弯绕绕数番,才好容易进了内殿。
那人遥遥立于高台之上,因是背着身,故而沈暖并不能够看清他面上神情。明明听到了声响,他却犹自负手沉默,威仪天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越是这样才越叫人心惊,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想,沈暖有心要打破这可怖的沉默,顺着肩头钳制的力道,她触手锤向冰冷的理石地砖,嘴里呜呜咽咽浅吟啜泣。
那人终是回转过身来看向她,沈暖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要迎接他滔天的震怒亦或是犀利的质问,但是都没有。他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不见喜怒,倒也没有蔑视,只这样的感觉让沈暖更加不称意。因为在他的眼神中,她感到自己毫无存在感,他虽是看着自己,瞳眸之中却依旧深沉似无边浩海,映照出的画面中根本就没有自己的身影。
周遭一片死寂,沈暖意识到殿中仿佛再没了旁人。许是她太过紧张,竟没有察觉众侍从早已悄然退去。这样的氛围太过骇人,明明没有话语上的冲撞,更没有□□上的折磨,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剥皮剜骨,没有一寸肌肤能够安然如适。
她忘记了自己该有的伪装,只神情恍惚地四处打量,心里止不住地焦躁不安。等到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这样的破绽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只怕自己的小伎俩早就成了他的笑柄,不,甚至连笑柄也够不上,他淡漠的神情,像是连一星半点的在意都吝于施舍。
沈暖暗道不妙,如今真正成了砧板上的鱼,白花花的肚皮直生生裸露在人刀刃之下,清蒸还是油炸全凭人一时心情。
“坐吧。”
这样一道莫名其妙的指令自他唇角迸出,让沈暖大睁了双眼无所适从。心里百转千回,正自斗争着这出戏究竟该如何收尾。
未等她想出结果,那无情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如果你还是喜欢坐在地上,也可以。”
明明是句略带调侃的话语,听在沈暖心中却化作了惊涛骇浪!果然印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想,这人太不简单,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只是他既然早已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又为何还要留自己活命到现在,甚至给了自己机会去辩解?
无暇多想,沈暖强迫自己镇定心绪,直起身来,踉踉跄跄向一侧延挨。迈出的每一步,仿佛都要消耗她莫大的力气,瞳眸散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终于还是触碰到了茶案前的紫檀镂雕木椅,沈暖手扶着椅背气喘吁吁换气,神情呆滞低垂着头。这倒并不全然是在伪装,而是她此刻着实没什么胆量与上首之人四目相对。
拖延的再久也终是要面对,做作过了头倒霉得还是自己。沈暖根本不再抱希望于自己的演技能够骗得过他,唯一的指望是照着话路继续这么理顺,不知他会否大发慈悲给自己个台阶下。
他缄口沉默,沈暖更不能主动开口不打自招。两下里僵持着,气氛更加尴尬。沈暖头一次意识到身形狼狈原来也有妙处,因为她能透过凌乱的发丝小心翼翼刺探敌情。
难怪他这样有耐心,原是注意力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他不知何时坐在了阶上书案前,笔走游龙不知在写些什么。
沈暖暗吁一口气,才想要让自己借此闲暇调整好心态已备后方之战,却听上首响起笔落声,案卷“啪”地被人合上,紧接着是他遥远而空寂的声音:“已然过了这样久,便是受了惊吓,想必也已恢复得差不多。说说吧,怎么回事?”
他竟真的肯给机会让自己开脱,为什么!沈暖大感意外,强压下涌涌而上的欣喜,手扶着茶案颤巍巍起身谢罪。其实究竟该怎么辩解,她根本没想好。她是个冒牌货,对这深宫禁闱的了解左不过就是这小半日光景,话该怎么说,理该怎么圆,她根本就没有成算。
方才碧泉宫内听见皇帝身边服侍的亲信都要尊称这位一声“王上”,可见他在这宫中的地位一定不同寻常。横竖高帽先给人戴上,这总不会有错吧。
她摆出一副做小伏低的可怜样,毕恭毕敬垂首道:“罪女沈氏谢过王上不杀之恩。”
不见回应,她索性仗着自己方才受了惊吓这一说头大着胆子继续扯:“罪女谢王上垂询,坐了这许久,真是感到清醒了许多。浑浑噩噩得仿佛做了一场怪异的梦,可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有些记不清了。”
她有心强调自己是在做梦,且梦醒以后什么也记不得。只是这番说辞略嫌小儿科,若是这么简单就能让那城府深沉似海的曜王相信了她,才是奇了怪了!好在她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倒是不存在说漏嘴的担忧了。
正自走神,耳畔却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她仓皇失措抬眸,见那高台上的玄色身影蓦然近前,越来越明晰,直向她逼近。
她下意识的想逃跑,但她知道只要稍有异动绝对小命不保。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强迫自己稳在原地,挣扎之间心境却忽然豁然开朗,豁出去了一样与来人直直相对视。
她这样大胆的行为让景曜感到有些意外,眉梢眼角带上了一抹玩味,却只一瞬,便即消失不见:“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记得,却不肯说?”
沈暖半真半假瑟瑟发抖,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支离破碎:“不…不记得了…从…从昨晚上起,臣女就开始莫名其妙头疼,很疼…现在用力去回想,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倒是不笨,还知道要在圆当下这个谎言的同时顾忌着另一个。景曜多了几分兴趣,在离她寸许距离处停了脚步,冷笑道:“单凭一句不记得,便想要蒙混过关吗?殊不知这皇宫里最常见的说辞就是这句‘不记得’。”
他并未再趋前,依旧遥遥立着,可那冰寒彻骨的瞳眸却像是迸出了刀刃,轻易便能戳穿沈暖最后的攻防:“可最后往往还是会记起来一切,供认不讳。知道为什么吗?如果你想,不如给个机会与你去亲身体会。”
沈暖被他这番说辞吓得魂不附体,只道他神秘莫测心思难以琢磨,可他究竟是什么心性,自己根本全然不了解。人说成大事者往往手段残忍暴戾,他会不会就是那个中翘楚?
如今作茧自缚,再不自救才真是要生不如死。沈暖战栗不止,却不敢流露出过多的脆弱。她强自稳住心神,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半晌方徐徐开口道:“王上若要杀我,不过就是一句话,只可惜了我入宫时的初衷,到底不能够达成了。非分之想原就是有因有果,能死在王上手中,我也算是圆满了。”
她盈盈的泪水充斥着眼眶,眉眼之中满是期冀与暗示,凌乱的发丝亦不能够遮掩住那副倾动人心的长相。在这深宫禁闱中,楚楚动人之色实在太过于常见,可这样似傻若愚,却又步步为营意欲求生的矛盾体却着实新鲜。
景曜终是正眼打量了她半晌,不置可否,只回转过身淡淡吩咐道:“给你一炷香时间,去处理下伤口,换身衣裳,让人带你去后殿繁星阁,在那乖乖跪好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