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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习剑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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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儿别闹,”玄青衣袍由风鼓动,之戎无奈叹气,“得知你险遭危险,你娘很担心。”
之瞳听到这话,不由面露愧色。若不是当初贪新鲜跑进王府中,也不会扯出这么多事端了。但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那时贪看那一出《游龙戏凤》,她也不会遇到青衣,更别说进入空门成为小青衣了。
这等机缘,在她看来十分难得,如今却要教父亲一言蔽之,她实在不甘心。
“瞳儿,”见她不语,之戎又进一步,恳切道,“行当之名既可以赐,定也能收回。只要你点头,要回去轻而易举。”
之瞳猛地抬头直视之戎的眼,当即作出了决定。在之戎愕然的目光中,她极快地跑回小亭之中,躲到青衣身后,然后扯着他的衣袖轻声道:“师傅要护我!我既入空门习武,自然没有再回去的理。”
之戎见到这一幕简直要吐血。他捶胸顿足,十几年的父女之情竟比不上这个认不过几日的师傅!什么师傅,不就是一个戏子杀手,他家瞳儿竟会这样信任他。之戎把怨恨转移到青衣身上,冷着脸上下打量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的白袍青年。
“你有什么本事教她?有什么本事护她?”他冷冷逼视,一副要同青衣动手的模样。空迟身为看客,简直是哭笑不得。噫,好个之戎,之前百般激他他才勉强用七绝剑同他过招,此时不过是为自己女儿,竟主动挑衅青衣。
“论武学造诣,青衣不如前辈。”白袍青年话倒是说得客气。之戎听到这话,脸色也缓和不少。
“但青衣以为,前辈武学,是为求登顶。青衣所能教的,却是自保之道。空门杀手,出生入死,为求守命不惜代价。她师从我门,或许会败,但定不会吃亏。”
“好一个不吃亏!”之戎眼睛微亮,声音放柔,“瞳儿,别躲了,出来吧。”
之瞳自青衣身后探出个脑袋,口气欢快:“爹同意了?”
“我最后问你一句,”之戎难得肃容,“你入空门,不止是为习武。日后出师,亦为杀手。杀人染血,你愿意走上这条路?”
之瞳一愣,方才知道自己之前做的决定有多草率。是阿,怎么会忘了呢,空门本来就是为刺杀而生,她留在这,最终无论成长成多厉害的人物,终是要在杀戮中过活的。杀戮……当日王府管事被青衣一剑杀之,她却因见到青衣本人而兴奋不已,细想来,那份欣然竟压过了心悸,直至后来,她也没再想过那个管事一事。
“瞳儿,你终是怕的。”之戎见她无言良久,心知她有所犹豫,不免轻叹。好端端的一个女儿,不安分地待在家中,却要走一条江湖路。选了江湖路,却又不选正统武学之流,偏偏走上刺客之路。
“我一个女孩子,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之瞳忽然正色道,这般坦白又教之戎诧异。
“既然如此……”
“不,还没完!师傅,”她看向神色冷寂的白袍青年,眼睛发亮,甚至带了点热切,“当日你所杀之人,是否恶人?”
青衣看她一眼,缓缓道:“实是恶人。王府下人,常因小错遭他暗中杖杀,本应派发给下人家属作抚恤一用的银两也常遭其私吞。王爷得知后,不愿亲自下手,特托空门为之。当晚的那出戏,也只是作掩饰之用。”
“那就可以了,”她神情坚定,右手按上心口,“留在空门,诛杀恶人,是杀手又何妨,我愿为之!”一番话,分明是从她这个年幼女孩口中说出,却教人心潮澎湃,为之热血沸腾。
听到这话,空迟抚掌而笑:“虎父无犬女!长平,你教了个好女儿!”
之戎盯了之瞳半晌,无可奈何:“也好也好,不成全你,回家还不得把屋顶都给掀了。”说完他就转身,大步走向空迟,假意叹息:“欸,刚才那清方酒滋味真教人流连。”
空迟一展不知何时按在手中的折扇,大笑道:“陪你再饮三百杯亦无妨!”
之戎果然眼睛发亮,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瞳在他背后凉飕飕地来了一句:“爹可别忘了娘上回说的禁酒一事。”只一句就让那原本雀跃的背影差点绊倒。
之戎只得悻悻道:“美酒虽好,三杯就够。”
得意洋洋地呛走了自家父亲,之瞳转头去看青衣,却发现他已不在原地。之瞳百般纳闷,青衣会去哪呢?她的马步还没扎完不是吗?
还在思索,却见青衣的房门由内推开,白袍青年就这样拿着什么东西走出来。
“原来师傅是回房了阿,我还以为师傅去哪了呢。师……咦,师傅为何多拿一把剑来?”看到青衣腰佩长剑,手里还握着另一把简陋的剑,之瞳不禁发问。
“银针虽好,总不比剑威力大。小青衣,试试看。”说着他就一把把剑抛过来。
之瞳手忙脚乱地接住。细细打量,才发现这把剑好像有一些年头了。剑柄上处的层层黑绳多有磨损痕迹,就连剑鞘本身也有些锈迹。
“如何?”
“嗯……感觉有点重。”她年纪尚小,在自家医馆多是帮做抓药煎药之时,不曾做过太多粗活,力气不大。此番青衣忽然扔一把剑过来,她不用两手还真难举起。
“历任青衣行当,都是习剑的,”青衣一边说着,一边抽出自己的长剑,徐徐抬眼看向她,“小青衣,拔剑,且试一招。”
她连忙依言拔剑,然后呆呆地看向他:“然后呢?”
青衣没搭理她,只是跳出小亭,缓缓举剑,然后猛地一个转身回旋,剑随意走,破空如破竹,凌厉有声。
之瞳这才发觉他是在给自己示范,连忙跟着出了小亭,一心牢记刚才他的姿势,笨拙地学他的动作。可是她光是双手握剑已是勉强,更何况是单手而为。一招未尽,她竟是再拿不住,冷剑“当”地一声落地,她满脸羞愧,连忙捡起来抱在怀中,不敢看青衣。
青衣未置一词,只是径自举剑又舞。还是方才的动作,他示范了三遍。
之瞳偷偷瞥向青衣,见他并无责怪之意,不免放松了一些,更加努力地记青衣的动作。
“再试试。”低润嗓音教她稍稍安心。
她又依样画葫芦般地学了一遍,这回剑倒是没有掉,只是她身子僵硬,颇为笨拙,只舞一招,却用去大半时间。
“师傅。”她语气里带着几分焦躁以及无意撒娇的味道。
青衣忽然收剑,大步走向她。
“来。”他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修长的手抓住她的手,放慢速度引她剑招。之瞳与他挨得这样近,不免脸色薄红,但一想到两人是师徒关系,现在青衣又是有心要手把手教她,自己再浮想联翩岂不是对师傅不敬,连忙收回心思绷紧小脸,留意青衣的举动。
长剑破空,划出一道利落弧线。
反复教了她几次,青衣体谅她原为女子,恐怕会太累,便让她带着剑回屋歇着,训练比平时提早结束。之瞳郁郁寡欢地抱着剑回屋,坐在床沿长叹。黄昏的天幕,几颗璀璨明星悄然出现,她感觉确实很累,便连外衣都未褪,和衣而睡。
直到恍惚醒来之时,她才发觉全身酸痛,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她起身,却听得“当”的一声,原来是青衣给她的那柄剑落了地。她微微诧异,原来她刚才竟是抱剑而眠的?怪不得会难受了。
此时外头天幕尽黑,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借着月光摸到门口,打开房门朝外看去,青衣房里没有点灯。看来已是夜半时分。
她呆看星空半晌,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望着躺在地上的冷剑,她咬咬牙,几步走过去捧起来,然后一抽寒剑,走入庭院中。
脑海里尽是翩然潇洒的白色身姿,她闭目回想了好半天,方才缓缓地动起来。举剑,扬起,压低,再收势,一连串动作她做得生硬,不比青衣的行云流水。她满心不甘,耳边是青衣的话。
历任青衣都是习剑的。
那她怎能认输低头?她咬唇,加快舞剑动作,可是却因舞得太急,最后一个扬剑动作刹不住,冷剑愣是脱手掉落。她拾起来,再舞一次,剑依旧掉下。来回反复舞了七八次,长剑每次都以掉落终结。想快,就舞不好。想好,就怎么也快不了。
盯着地上的剑好一会儿,她眼中雾气渐起。眼泪忽然汹涌而来,大朵泪珠一颗一颗掉下来,她紧紧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是很想很想学会的阿,可是为什么,她连剑都拿不好,更不用说什么剑招了。僵直呆板的剑招,简直是东施效颦,惹人笑话罢了。
“小青衣。”温润的声音兀地响起,如黑暗中忽然炸开的烟火。
她一惊,连忙狼狈地擦眼泪,硬挤出一抹笑:“师傅,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青衣定定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太倔。”
这话里似藏了几分叹息,听得她心头发酸,不知为何又有想要流泪的冲动了。
“青衣习剑,并非定论,”他平静道,“你为例外,未尝不可。”
“可是……”她眉头一皱就想争辩,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明白。
青衣盯了她一会儿,方才伸手拾剑,轻声道:“你为女子,年纪尚小,学剑过于勉强了些。既然如此,你以银针为武器也好。”
见她仍旧一脸沮丧,青衣继续道:“剑若在心,用什么都是一样的。甚至鼓瑟抚琴,都可有利剑的杀伐之意。你心怀利刃,银针自会出剑意。”
她的眼睛这才微微发亮:“真能如此?”
青衣眉目平和,口气是一贯的冷淡:“的确如此。”这句话听得她甚是安心,她才微展笑颜,青衣的下一句话却教她愕然。
“银针之技,我非个中人,恐怕难教。你既已定下要以银针为武器,届时我会让老旦与老生来教。老旦主穴位,老生主力道,有他二人在,你也会学得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