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伍命

74、公诸于世

　　旁厅里是一片静谧，正厅却是风起云涌，任谁看了都知，此处随时都要掀起大风大浪。此时的正厅好比一汪水，面上平静，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就等一块小小石子投入其中，以四两拨千斤之势破开一圈涟漪，一环咬一环，掀风夹浪，冲破洪家庄里最深的秘密。
　　而这块小石子，此时就紧紧地捏在洪洛的手中。
　　洪复不带一人，大大方方地走入正厅来，目光厉厉，步步生风，仿佛在说：洪家庄本就是我的地，是你鸠占鹊巢，我有什么不敢来的。
　　洪洛没有料错，洪复昨夜本已落败，想要逃得远远地实在容易，但他这人最输不起，尤其不愿输给他这个弟弟。昨日洪洛那一句话，已经够当诱饵引他上钩。
　　“你想要赶我出洪家庄，一句话的事，何必这么磨磨蹭蹭？”洪复见洪洛始终没再多说，索性挑明了话题，眉头高扬似在挑衅，又似嘲弄。
　　洪洛伸手入袖，摸出一样东西来，轻轻放在了桌上。
　　洪复脸色一变，如同一条蛇被人捏住了七寸。那是他的黑账，专门记录他经营多年的肮脏交易。一旦落入外人手中，那就是铮铮的证据。身败名裂只需要一个瞬间。
　　“你想要什么？”洪复冷冷道。他问出这话的同时也走近洪洛，面色森寒，“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洪洛平静地注视着他：“你的交易向来不公平，我冒不起这险。”
　　洪复闻言怒火再抑制不住，他飞身上前，一把揪住洪洛的衣领，狠狠道：“这个交易你不做也得做！”他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想要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好，我给你！洪家庄今日之后，全由你来做主。相对的，你把那些该死的内幕都给我收好了。”
　　“如果我拒绝呢？”
　　洪洛的话最后一个字才刚说话，洪复袖中忽然寒光一闪，一枚银镖就这样朝他面门飞出。他靠得这样近，几乎封死他的退路，一出手就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意思。然而他没有想到洪洛会有这样快的反应速度，只见他反手一扬，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白袖卷了银镖甩到一旁木柱上。镖一入柱，漆红的木柱忽然自那一块起变黑，渐渐晕了开来。
　　这镖是喂了剧毒的，洪复至始至终都放弃杀他这一念头。
　　洪复见他躲过自己致命一击，面露骇然与惊疑：“你的武功究竟……”
　　洪洛并不回答，抽剑指向他。剑身一横，抵在他的脖间。剑尖微颤，却不是握剑人所为，而更像是眼前这柄古怪的旧剑感受到了血的味道，隐隐兴奋。
　　洪复自然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他独自进厅，不代表他就是一个人来的。输人不输势，他一个人进来，就是不愿在洪洛面前示弱。
　　此时形势已变，他再顾不得许多，连拍了三下手。
　　然而“啪啪啪”的三声过后，屋外竟一片沉寂，死一般的寂静。洪复脸色微变，他不知道，他所派的埋伏在屋顶的一众人，都教一人给拦下了。屋顶处，有风过，一群江湖好手各持兵刃围着一个人，始终不敢上前。
　　那人戴着斗笠，面目不清，手持冷剑就那样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早有人试过冲上前去解决这个不速之客，然而只对了一招，这个不速之客甚至连脚步都没动，以剑尖作指尖，点住了对方的穴道。以剑点穴是极险之举，稍一个不小心就可致人死地。此人点穴的位置取在人的大穴所在，剑尖虚无缥缈地轻轻一送，就这样封住了他所有的动作。
　　这样的对手太过可怕，双方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一众好手被此人气场所压，只觉全身发冷，仿佛自己才是被点穴的那个。
　　这个不愿露面的高手仿佛在用这无声的一剑告诉他们：我可以杀你们。
　　洪复等了片刻不见人来，终于慌神，扬声喝道：“洪洛，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洪洛垂下眼睑，幽幽一叹：“我本来就不想与你做交易。各位出来吧。”
　　随着他这一声出口，之瞳打开了连接主厅的侧门，将旁厅内的众人引了出来。
　　七名在江湖上有来头的大人物多是如梦方醒的模样，望向二人的神色惊疑不定。
　　“洛今日请几位前来，不为别的，只想请各位做个见证。”
　　“见证？”七人中的白衣人眉头一挑，反问了一句。
　　“对，见证，”洪洛目光闪过一丝沉痛，复而扬声，一字一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请各位为洪家庄废杀人夺财的生财之道，为无辜亡命的苍生赎罪作证！”
　　这话好似平地一声雷，惊破阴霾数日的天。
　　“洪洛你疯了！”这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目光发狠，已然失去最后一丝从容的洪家庄二当家——洪复。
　　“你为把我弄走，竟然玩这种玉碎瓦全的手段！洪洛，你知不知道你把整个洪家庄都毁了！”
　　洪洛直视着他，眸光极亮：“这不是玉碎瓦全！是破而后立！”
　　转月山庄庄主站了出来：“大当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洪家庄今日所得，全是不义之财？”
　　洪洛目光微沉：“洪家庄所得之中，正经途径挣到的，其实不如劫财所得。五年前，二当家洪复着手开始养贼，入夜后闯入各大客栈，夺人钱财，劫走女子，必要时更是不顾一切杀人宁事。各位如果不信，大可来查查这桌上的账本，这里头所记载的，就是这五年来洪家庄所得的不义之财。”
　　“想不到堂堂洪家庄居然也做这样的肮脏勾当，”七人中忽然有一人冷笑出声，正是那个随缘道长，“也不知道洪大当家是为何忽然良心发现，隐忍五年，到今天才肯把这个秘密道破？”
　　之瞳听他冷言嘲讽，心中气恼，这事明明就是洪复一手策划的，这个老道士却只把矛头指向洪洛一人。显然是偏心！
　　“随缘道长的指责，洛无话可说。洛放纵兄长为恶，沉默五年之久，今日才有勇气道破，洛自知罪无可避，已不期望能有什么好名声。”洪洛面对他的嘲讽却是客气之至。
　　“哼，好名声？别说大当家您了，就是洪家庄，今日之后，怕是也得遗臭万年咯！”
　　“死道士，闭上你的臭嘴！”七人中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却是那个粗鲁的铁掌门门主。之瞳没有想到他这样一个脾气火爆的，此时竟会帮洪洛解围。
　　“洪家庄名声怎样，轮得到你来预测？老子只知道，你犯了错就得认，早认了是好事，晚认了也不迟！洪洛这小子虽然忍了五年才说，但这江湖里，又有多少带着肮脏秘密，半个字儿都不提就嗝屁了的！你要骂，怎么不去骂骂那些人，在这里作威作福逞英雄装侠客给鸟看呢！”
　　“随缘道长，铁门主说得没错，这回的确是你不对了，”白衣人也加入了阵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洪家庄虽然干出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毕竟还是主动认了错。你又何必步步紧逼，不留活路呢？”
　　随缘道长脸色一阵青白，半晌不说话，甩袖兀自离开了。
　　七人中走了一人，其他六人并无如随缘道长那般刻薄的，一时也都没有厉色指责的话。
　　洪洛又一沉声：“现在，我洪洛以洪家庄当家身份宣布，洪家庄即日起废除杀人劫财之道，并向全江湖致歉。原二当家洪复罪无可恕，即日驱逐出庄！三日内，白鹤城里五年来有在客栈枉死之人的家属，都可上洪家庄索赔。”
　　那本桌上的黑账被旁厅忽然灌入的一阵大风吹落在地，账本自己翻了开来。上面的恶行白纸黑字，再清楚不过。
　　洪复心头一阵火烧，感觉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灭了，再也拾不回来。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黑账，目光狂热之余绝望丛生。
　　“哈哈哈哈哈，洪洛，你会后悔的！背负骂名，毁去祖业，洪家庄终究败在你的手里！你不想想，没有那些肮脏勾当，洪家庄哪有今天！今日你让我一无所有，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洪复只留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头也不回。他的背影决然，带着一股狠意。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蛇，随时都会回头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