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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寻路花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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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瞳在孤鸾轩里学了几天的打坐,每日都像高僧入定似的端坐于地,有模有样,有一次甚至还唬住了前来探视的空迟。他来回打量了她好几圈,后来又压低声音不知跟青衣说了什么,才笑嘻嘻离去。之瞳那时生生忍下想要瞪过去的心,努力地维持着尚且不稳的心境。
短短五日过后,青衣没再教她新的东西,忽然说起要她跟老旦学习穴位知识一事。
那时她正坐在地上打坐呢,听得这话,硬生生脱出了境界。
“我已同老旦说好,你只管去她的花犯阁。此时,她该是在等你了。”
“可是……师傅没教我多少呀,”她低声呢喃,看到青衣一记清清冷冷的眼神瞥了过来,连忙讪笑改口,“我的意思是,师傅只教我马步与打坐。我只学这两样就可以去找老旦姐姐学了吗?会不会……太少?”
“两样已够,”青衣毫无动容,状似无意地一提,“说来,你若习剑,几天前为师就可以开始教了。我现在才让你去,不过是在等老旦抽空罢了。”
说到底还是饶回了这个问题。习剑阿……之瞳在心底暗暗叹气,若她能驾驭得了剑,也就没必要像个包袱似的被师傅踢给老旦吧。她知道青衣没有这层意思,但细究下去,还是教她不舒服的。
青衣本着“找路也是一项基本技巧”的理,并没有陪她去花犯阁。她无可奈何,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晃了晃,扶着桌子缓了一会儿才挪出门。
听空迟那个老家伙来孤鸾轩闲话家常的时候曾提过,空门十六行当,分作生旦净丑,各占一片,同一类别的行当住处彼此相邻。按这来推算,同为旦角,老旦的花犯阁,离孤鸾轩应该不远。她在孤鸾轩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左边是石门的方向,右边是大殿的方向。踌躇了一会儿,她果断向右走。有句诗说得好,白云深处有人家。越往内走,必定是能见到越多人,找到花犯阁的几率也大一些。
踏出第一步时,她感到脑袋有点发晕。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在地上盘腿盘太久,坐麻了的缘故,走着走着,她越发觉得不对劲。这种摇摇晃晃的感觉有点熟悉,像是有人在头顶压了个沙袋,该不会……
她摸上自己额头,凭着在医馆混迹多年的经验,她悲催地发现自己是发烧了。没道理呀,明明这几天都活蹦乱跳的,也没遭到青衣的精神摧残,这发烧怎么说来就来?还好她恰巧要去老旦那儿,刚好可以让她为她抓点药。
想到这,她加快脚程,沿着小道一路走去。走着走着,她开始埋怨青衣了,同时也埋怨起了把空门选在这个地方的人。空门石门后别有洞天,她是预想过的,但谁想到这“洞天”会这么大?她走了该有半柱香的时间,一直都是在林子里绕来绕去的,没看到什么能住人的地方。头越发晕了,她耐着性子继续向前,终于发现了林边一处提了牌匾的屋子。
“歌、歌令轩?”她呆看着匾额上三个清瘦飘逸的大字。这是什么地方?她往里头看了一眼,只见一片幽冷紫竹遮去了大半视线,竹林前横着一块大青石,可供一个人躺上去。她看得不住点头,这要是夏天夜里睡不着,躺上去纳凉看夜空,该是多惬意的事。
若她闲着,倒是可以去探访看看是哪个旦角的住处,可惜她没时间。她不做过多停留,很快赶往下一处。也不知又走了多久,她摸到下一个地方的墙壁时,简直感动得落泪。可当她看到那上头清楚地写着“祉香榭”三个大字以后,终于彻底挨不住了。
晕眩感猛地袭来,她死死地扣着墙面,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一高一低、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正缓步走来。她张嘴想呼叫,但不知怎么,喉中像是有东西哽着。“救”字模糊的音还未发完整,她的手在空中虚抓了几下,终于随着身子一并倒地。
“咦,这不是青衣带回来的那女孩吗?”远处的人影飞快掠来,其中一个女声有点熟悉。之瞳勉强睁眼看了一眼,回想起来,是了,她与这人是见过的,空门花旦……
“嗯?她就是小青衣?”另一个好听的男声这样说道,紧接着,她便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压在自己的额面。
“额头发烫,带她去老旦那儿吧。”最后的这话听得她一阵感动。不虚此行,不虚此行阿,到底还是找得到花犯阁了。这位好心的大侠,等我醒了,一定,一定好好答谢你!
“还好你们发现得及时,祉香榭那里,刀马旦不爱出门,估计搁上一天都不会发现。”
之瞳意识回笼的时候,听到模模糊糊的第一句话就是老旦的声音。
“嘻,不是还有青衣吗?自家徒弟不见了,难道不会出来找找?”这声音是花旦。
“我看未必,”老旦冷笑一声,“青衣只当她是在我这,自然不会出来找人。”顿了顿,她满不甘心地又道,“这孩子人生地不熟地,青衣也舍得让她自己出来。这样不上心,当初还死拽着不把徒弟让给我。”
“死拽着?”花旦噗嗤一笑,“我还真不能想象青衣死拽住一个人的样子。”
之瞳听到这也是一笑,终于彻底转醒。一睁眼,入眼的是一个穿着竹青宽袍的男子,一头黑发束得干净整洁,气定神闲,风度不凡。他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卷着一本书随意捡页翻看,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双清朗明亮的眼眸便看了过来。
“你醒了。”他展颜一笑,笑中尽是道不尽的温柔。
这声音……之瞳眼睛微亮:“你是在林子里救我的那个人吗?”
“原来那时你还清醒,”他笑了笑,变相承认了,搁下书就朝外头喊了一句,“她醒了。”
“多谢相救!”她一直心心念念着要感谢此人一番,见他喊人,怕等会儿没机会说了,连忙挣扎着起身。
对方轻轻按住她,示意她躺下,笑意不变:“既是同门,何必言谢。”
从床前屏风后赶来三个人,一是老旦,一是花旦,还有一个她并不认识的高大男子。老旦手里端着一碗药,坐到床沿。
“果然喝下一帖逼出汗后就好多了,来,小青衣,趁热把这碗也喝了。”
身为医者之女,外加她小时候身子弱,喝过不少药,早就习惯了药的苦味,因此她乖乖接过药,大口饮尽。
花旦看得啧啧称奇,掩嘴笑道:“竟是个不计较的呢,把娃娃生比下去了。那小子,每次喝个药都像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似的。”
那黝黑的高大男子也是咧嘴笑了笑:“娃娃生毕竟是最小的。”接着他便关切地转向之瞳,温和笑道,“你好多了吧?噢,忘了介绍了,你还是第一次见我吧,我是正净。”
之瞳点点头,报之一笑。
“我和文小生你都认识吧,你被青衣带回来时,我还见过你呢。”花旦连忙插话。
“我记得。”她道,想起那回花旦跑远了的事。照空迟所说,花旦一受刺激就爱拉着文小生到断魂谷过招,她还以为文小生多半是那种好斗的人。结果……没想到竟是个这样温雅之人,像朝阳似的,不灼眼而暖人心。这样看来,他对花旦也算是迁就了。
几人又探问了一会儿,纷纷离去。正净原本就是来替武丑取药的,不好多留。文小生和花旦则是要出空门一趟,也没有太多空闲时间。之瞳休息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才下床在老旦的花犯阁里打转。
老旦体谅她病刚好转,也不急着教她穴位之道,便也乐于领她参观。
“我这花犯阁里阿,最多的就是花花草草了,”老旦边走边笑着介绍,“从这里看过去,分别是:月见草,含羞草,马鞭草。它们平日里也常见,许多人都不知它们配药时有妙用。”
之瞳看得不住点头:“老旦姐姐住的这地方,与孤鸾轩差别好大。”各类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看似放置无章,中间有时又暗藏一条供人行走的小道,或者几块堆叠有致的青石。唯一与孤鸾轩有些相似的,便是一旁的小亭。那绛红色的四角小亭卧在花草之间,树荫之下,倒显可爱,亭上所提的“小桥亭”三字极合乎其小家碧玉的特点。
“说起来,”走着走着,老旦忽然发问,“你可是在哪里受寒了,今日才会发烧的?”
她回想一番,老实回答:“没有吧。这几天我都在打坐,也没做别的事。”
“噢,打坐,在哪?”
“小亭子的地上。”
“那就对了!”老旦眉头一皱,双手一合,厉色道,“青衣未免太不知轻重,你一个女孩子,跟他的体质差太多了。地上凉,也是能随便坐上去的吗?”
她恍然,竟是这样,她只管依样画葫芦,忘了自己是什么体质了。怪不得那时刚从地上起来头会晕呢。
“再说了,你这样小,学打坐……”老旦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还不是武净那个混蛋小子惹出来的事端!之瞳愤愤不平,忽然想起武净吊她胃口的说辞,连忙趁机问起来:“老旦姐姐,空门众人武器都有名吗?”
“嗯?怎么忽然想问这个?的确如此,除了我与青衣,其他人都是有名的。我用毒,所以无名。至于青衣嘛,你看他进空门的方式也就知道了吧。他怕麻烦,从来没听他说想为自己的剑起个名的事。”
这……倒是。
“那起名有什么规定吗?”
“规定?”老旦闻言笑了笑,“名字罢了,哪来的规定,不过是约定俗成,大伙都是拣些自己喜爱的词牌作名。比方说吧,文小生的剑是苏幕遮,花旦则为凤栖梧,这两人的剑原是一对,雌雄剑,是疏影斋的段成老先生的得意之作。要不是门主与他熟识,他还不肯卖出来呢。嗯……我大哥,噢,也就是正净,他的十三节鞭名为菩萨蛮。这几个也都还好,最怪的,还属武丑的闲闲令了。好端端一柄雪亮削铁弯刀,被这名给糟蹋了。”
原来如此。武净那小子说得神秘兮兮的,原来不过是风俗而已。
两人把花犯阁走了一圈,老旦才开始领她到上药房里,教她穴位的知识。她基础甚好,老旦所讲的许多医理她都明白,因此学得很快。老旦示范了针灸术以及点穴术,她边听边认真记下。一些诸如涌泉、幽门的致命死穴,她更是听得专注。离开的时候,天已黑了大半,她捧着老旦送给她的《百症赋》,由老旦护送回了孤鸾轩。她这才知道,原来花犯阁就在孤鸾轩左边,她一开始实在是南辕北辙了。
见到青衣,老旦不免发了一通牢骚。青衣头一次像受训孩子似的听她教诲,竟也不嫌烦,甚至在她走之后还为之瞳亲自熬药。之瞳受宠若惊,当然惊的程度远大于宠,内心深深怀疑青衣被人掉包了。
第三贴药下肚,她昏昏沉沉,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