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伍命

14、重雪公子

　　穿过二楼两面的隔着竹帘的赌室，之瞳一面好奇往里张望，一面随口问起之戎：“爹，你不是说大总管来接待就很了不得了吗，刚才有那个屏风隔着，孟大总管不知道来的人是谁，怎么也亲自迎接呢？”
　　之戎笑笑：“瞳儿，这二楼跟一楼比，怎样呢？”
　　“当然是高雅得多。”她脱口答道。
　　“这就对了。上二楼来赌的，往往非富即贵。这种人最得罪不起，不派大总管接待，只怕会被看成是怠慢。偶尔来了贵人，还要重雪亲自迎接。”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却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咦，爹，你怎么懂这么多重雪楼的规矩？老实说，你是不是经常来！”
　　看着自家女儿又一次叉腰瞪眼质问，他才发现自己又被下了个套，不由得长叹一声：“乖瞳儿，别问了行不行，爹怕你了。”
　　之瞳撇撇嘴，决定在见到重雪公子前还是先放过老爹。此时两人行至一间赌室门口，里头的热闹吸引了之瞳，她连忙拉住之戎，驻足在外头探头探脑。
　　里头有七八个锦衣公子闲坐在软榻上，隔着竹帘，模样看得不真切。他们的面前，站有三个女子。
　　“好个绿绮，韦远兄金屋藏娇这么久，今日才舍得教这娇美小婢与我们见面。窝藏之罪，该罚该罚！”一人笑着举杯相对，那个被他提及的公子哈哈一笑，干脆地举杯，一饮而尽。
　　“绿绮虽貌美，我却独爱红袖的柳腰。”一位公子啪的一声展开折扇，闲步到一名红衣女子面前，不住打量。
　　“欸欸，子亭兄好大胆！欲亲芳泽，也要看看我这个主人肯不肯吧？”后头一位公子调笑道。
　　“哈哈哈，常淼兄这样小气？”那公子说完就随手揽过红袖的腰，一面啧啧赞叹，“果然妙人！”
　　“蓝婉娇弱可人，教人生怜，子亭兄何尝不是好福气？”
　　“过奖过奖，”那公子呵呵一笑，忽然松手道，“绿绮、红袖、蓝婉三人，我与韦远兄、常淼兄这场赌局还不错吧？四位且来下注，看看谁为赢家。”
　　正在品茶赏佳人的四位公子笑得开怀，各抒己见。字为常淼的那位公子取来白纸，随口唤道：“红袖，为我研磨。”
　　红衣侍女低眉顺眼地上前来，为之磨墨。常淼执笔蘸墨，潇洒写下三位佳人的名字。
　　“四位可有结论了？且来选选。”
　　四位公子连忙上前，各自在自己欣赏的侍女名字下签上自己的字。待四位公子选完，常淼上前一看，无比失望，但失望之余也十分大度。他拿开镇纸，捏起纸张，把结果拿给韦远与子亭两人。
　　“哈哈哈，竟是我的蓝婉胜了，”子亭哈哈笑道，看向常淼，“那么红袖我便不客气地收下了。”
　　“哎，可惜可惜。”常淼长长叹气。
　　红袖微微垂眸，朝他盈盈一拜，口气无不伤感：“红袖虽走，公子厚爱，永记在心。”
　　原来这就是赌人了，之瞳看得连连点头，心下却生出了对那三名侍女无限同情来。再怎样娇美可人，终只是公子们手中的玩物，仅为赌局，便可随意相送。哎，实在可怜。
　　她看够了，正要离开。里头刚得佳人的公子子亭随意看过来，透过竹帘隐隐看到之戎身影，身边还站着个娇小的女孩子，便心领神会地笑着朝两人走来，一把掀开竹帘：“这位兄台也有意来赌一局？”
　　之戎脸色很难看，一把把之瞳护到身后，冷哼一声：“风雅把戏！”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子子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半天才放下竹帘，对里头的其他几人道：“本以为是我辈中人，原来是个怪人。”
　　“你以后少来这地方！”之戎冷声警告自家女儿。哼，那几个富贵子弟，成天无所事事，就爱玩这无聊赌人把戏，万一他家瞳儿被哪个不长眼的公子当做谁家的侍女带走了呢？
　　之瞳悻悻不作答，刚才那个公子突然走过来还真是吓了她一跳。要没有爹在身边，她能不能应付得过去还真难说。这样想着，饶是再好奇，她也不敢再细看各间赌室里的情形了。
　　很快，两人走到二楼尽头的楼梯处。与一楼不同，二楼楼梯口守着两名侍卫。
　　“三楼是重地，向来不让外人上去。”之戎低声解释，然后才领着之瞳上前。
　　两名侍卫显然认识之戎，一见他来，都是笑着打招呼：“之先生。”
　　之戎点点头，简单说明了之瞳身份，那两名侍卫打量了她一会儿，痛快放行了。
　　走到三楼，一入眼就是一排门。之瞳了然，原来三楼不设赌场，整层楼都是重雪公子的住处。门外，一身黑色劲装的佩剑少年面无表情守着。
　　“良辰，劳烦通报。”之戎客气道。
　　少年点点头，转身开门，轻声喊了一句：“好景，是之先生。”
　　之瞳顺着打开的门往里张望，这才发现原来繁复的门内另有一扇门。而一个生得与良辰一模一样的少年正守在那里。
　　“这对双生兄弟是重雪的贴身侍卫。”之戎低声附在之瞳耳边解释。
　　“公子，之先生来了。”好景向屋里轻轻喊一句。
　　“有请。”清润略低沉的男声传来，声音不大，像隔着一段距离，听着十分舒服。
　　之瞳的好奇心膨胀到了极点，随着之戎穿过两重门时还不断地在想，不知待会儿看到的会是怎样一个人。老旦姐姐赞他温和，青衣说他实不可畏。方才一二楼的两位大总管光打照面便知是不简单的角色，身为其主，必定更加不凡。
　　里屋极静，之瞳一走进去，看到屋内的摆设，不免惊诧了一番。
　　屋内熏了不知名的幽香，墙上挂了好几幅水墨画，上头题了字，盖以红印，似是出自名家手笔。各色的珐琅花瓶排列错落有致，沉香木质的博古架上亦有玛瑙翡翠制成的精雕品，可谓极尽奢侈。房间很大，两人走进去一时没看到半个人影，之戎轻车熟路，领着之瞳右走拐了个弯，便见不远处横着一扇颇为恢弘的十二片玉屏风。
　　之瞳心知重雪公子一定就在其后，不觉加快脚步，走到最后，之戎反而像是被她拽着。
　　“长平，你来了。”
　　才越过屏风，之瞳便见一人背对着他们，负手立于半开的窗旁。这一眼可谓惊为天人，之瞳愣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这重雪公子身形修长，单看背影，倒与青衣有五分相似。一身墨绿织锦衣袍色调极美，腰间黑色束带上头隐见龙凤暗纹。但这些装束之瞳看多了，也不觉特别怎么样，最让她惊讶的，是重雪公子皎若云间月的三千白发。那白发仅由一支通体透明的红玉流云发簪束起，十分惹眼。
　　见身后无声，陆重雪转过身来，正好对上未曾谋面的少女略微诧异的眼。
　　之瞳看呆半晌，此时见陆重雪转身，一打照面，她忽然明白了为何老旦和青衣会有那样的评价了。这重雪公子原本一头白发极为妖异，惹人忌惮，但他面目清俊，眉眼含笑，只一眼便让人如沐春风。之瞳无端想起了在二楼所见的孟大总管，那也是个气度不凡之人。
　　只是孟大总管一面春风，是吹得人舒服的，吹过便忘。
　　重雪公子这春风，却是吹进人心，流连数日，要散去之时还会让你舍不得的。
　　“这女孩是？”陆重雪见她与之戎一同前来，早已猜到大半，此时随口一问只为确认而已。
　　“这是我女儿，”之戎笑道，“不过她来，却是以别的身份。”
　　“嗯？”
　　之瞳深吸一口气，心神回归。清了清嗓子，她道：“空门小青衣，见过重雪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