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伍命

118、走火入魔

　　之瞳把鬼不归给白六下蛊一事简洁明了地说给青衣听，青衣闻言思量片刻，对正与鬼不归缠着打斗的副净交代了一句：“副净，等会儿娃娃生和那六个女孩就交给你了，我和小青衣去白幕山庄一趟。”
　　副净瞥过来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继续提剑与鬼不归打斗。
　　青衣知道他听到了，便拉着之瞳要走，在古庙门口处的娃娃生见他们要离开，连忙喊了一声：“喂，你们就这样走了，要我和副净收拾烂摊子？太过分了，我也要去……”
　　可是青衣理都没理他，带着之瞳飞身而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深山深处，留下娃娃生在那里干瞪眼。他哼了一声，叨念一句“无情无义”才满心不甘地指挥着那些女孩子躲到安全的地方，以免被不知轻重的副净波及到。
　　古庙内，副净手执“满江红”，面无表情地出招。两人几招过下来，杀伤力极大，半丈帷帐被锋利剑锋削去大半，残破的佛像也没能逃过一劫，几乎成了一块块碎石。鬼不归的可怕名不虚传，几乎全然复制了副净的剑法，只看一眼便惟妙惟肖地模仿其一招一式，威力一点也不比副净本人所使的弱。两人僵持不下，过了百来招依旧没分出胜负。
　　“哈哈哈，你小子是奉命来杀我的，有什么意思，”鬼不归突然放声大笑，阴阳怪气，“你不为任何目的而杀，你的杀道，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无聊至极。”
　　“杀的意义？”副净冷眼看过去，眼底有的只是一潭死水。古庙的门被二人的打斗波及，几乎毁了，风冷冷灌进来，夹杂着雨点，让人冷到心底。他微微晃神，想起门主所言的，眼前这人的特殊性——专杀女童来祭奠自己的女儿。
　　多少年过去了，一想到当年那个女孩死在自己面前，他就无法释怀，近乎崩溃。那孩子没有错，为什么要杀她？巨大的痛苦化为阴暗魔障，一寸寸钻入心口，誓要让他饱受万劫不复的折磨。有个声音歇斯底里：你为什么要杀她，她什么都没做，她只是个孩子阿！
　　鬼不归见他神情有异，身子也有些摇晃，大笑一声：“小子，随随便便就走火入魔，看来你的火候未到。真是遗憾，真是遗憾！”他提剑飞快出手，用的不知道是哪家武功，配上他如同鬼魅的可怕身法，转瞬间就移到了副净身边。
　　“再见了，小子，你也去陪我的燕燕吧。”他毫不留情一剑刺向副净心口。
　　副净抬起眼来，定定看着他，抬手握住飞刺来的剑身，力道之大，让鬼不归无法挪动半寸。鲜血渗出，副净表情变都没变，握剑的那只手轻轻一扬，刺入鬼不归腹部。
　　“你！”鬼不归瞪大眼，急急后退，按住腹部，“你明明就……”
　　“走火入魔了是吗？”副净神色隐现痛苦，但只一瞬间又恢复如常，“是，我是走火入魔了。”说完，他飞身一个扬剑，削落了呆站着的鬼不归的几缕头发。
　　“但这不代表我杀不了你。”
　　鬼不归皱起眉头，提着剑又迎上来。两剑相迎，发出噌的一声清亮响声。无数剑光晃过他的眼睛，他在这样绚烂的光中几度眨眼。是什么，能让走火入魔的人还有攻击别人的能力，让走火入魔的人还能回到正常世界。通常而言，那人应该是陷入其中无法走出才对。几百种猜想在他心头萦绕，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最后忽然定格成一张小女孩笑得欢快的脸。燕燕、他的燕燕……鬼不归眼睛一瞪。
　　就在这时，副净飞速撤剑，鬼不归竟呆呆站在原地，也没追上去，表情有些愕然。
　　“看来，”副净微微垂眸，送上最后一剑，“你也走火入魔了。”“满江红”原本指的是两柄剑，但显然，要杀眼前这个男人，一柄就够了。
　　他也入魔了吗？还是说，他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鬼不归倒在血泊中时，几乎感觉不到痛，燕燕的脸一会儿和那个冒充燕燕的少女重叠，一会儿又变成了那些被他杀死的少女的脸，最后竟变成了一个阴森的骷髅头骨，灰白头骨，冷彻心扉。燕燕是他的魔障，如今这魔障终于终结了他。
　　终结了，是不是也好。鬼不归挣扎着，爬向一旁的木桌，颤抖着死死抓住桌腿摇晃了几下，桌上的方形牌位晃了一下，掉到地上。他微微一笑，燕燕，你怕黑，我就点亮一屋子的灯。燕燕，你怕寂寞，我就杀了很多很多人去陪你。现在，燕燕，我去陪你了。染血的手抚上牌位，一寸寸抚摸，温柔无比，俨然就是慈父。
　　可悲的慈父。
　　副净看着鬼不归，心里头空荡荡的，无悲无喜，原来有些魔障永远只是魔障而已。而他之所以没有无法自拔，只因他接受了那个走火入魔的自己，接纳了痛苦。杀道于他，是纪念，是缅怀，是救赎。
　　那年的那个大雨天，他与妹妹赶路，正从西山走下来。雨天山路难走，他们相互扶持，走得小心翼翼。当时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江湖纷争就在前头。年幼的妹妹被卷入其中误杀，正当对方要斩草除根把他也杀了的时候，路过的门主救下了他。那一剑只削了他的一头长发，没有伤他分毫，他却痛到心底。任大雨倾盆，混杂着他的眼泪，将他浑身打湿。从此他不再蓄长发，行刺也只在雨天，从未变过。他的双剑“满江红”，第二柄剑，他几乎不曾出鞘的长剑，就是他的妹妹，他荒芜世界的全部曲曲折折。
　　他再不留恋，转身离开。又一阵狂风灌入古庙，吹翻了放置得安稳的灯，灯落，火起，慢慢烧成一片。
　　娃娃生等得不耐烦，看到副净出现，忙迎上去。见他两手空空，娃娃生提醒道：“副净，你的伞好像还在里面，不去捡回来吗？”
　　“不捡了。”他道。
　　雨就这样下着，火是烧不大的，不一会儿就会自己灭了。副净神色平静，轻轻抚摸腰间第二把长剑，剑鞘冰冷，冷却他掌心的温热，却让他无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