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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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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的秤砣工作结束后,老天毫无征兆地连下了两个星期的雨,期间老板出了一次门,我则在店里做清扫,照看后院里的异兽,与它们联络一下感情,其中数山臊话最多,因为店里的异兽中只有它能用人语直接同我对话。
初次见山臊时,它便化作了人形,我误以为它是店里的另外一个“秤砣”,问过老板后,才知道店里只有我一个“秤砣”,山臊是店里的一只异兽,但这并不影响我同它亲近。山臊的原型是人脸猴身,喜近人,可惜它一近人,那人就会犯寒热,出于诸如此类的原因,自打我出任店里的“秤砣”一职后,老板就用各种怪味药食调养我的身体。许是商老板不喜闲聊的缘故,亦或者是因为不能随意出店,自我百病不侵后,山臊便时常化作人形,同我聊上几句,它对店外发生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在我还认不齐店里异兽的种类之时,它也会在一旁提点我,包括异兽们各自的脾xing、喜恶和价值。
山臊会同我说起店内过往形形sese的交易,却从不谈论交易结果。我第一次成功完成“秤砣”的工作任务,它也只告诉我老板拿来做交易的是一只喜骗人的讹兽。当然我也从未问过老板那些交易的结局,因为那是别人选择的人生,与我无关。
外面的雨在老板回来的第二天便停了,兽栏里随之多了条应龙,不过是迷你版,随后兽栏上方总凝聚着一团雨云。尽管山臊告诉我等应龙心情好了,兽栏上方的雨自然会停,我还是披着雨披爬上商店青灰se瓦房的房顶,在兽栏的屋顶上铺了一层厚尼龙,不让只落在这一处的大量雨水渗进兽栏里。
店里的异兽都很安分,似乎对应龙的归来毫不关心,从不同它交头接耳,当然即使他们光明正大地问,我也听不懂。
我刚从屋顶爬下来,便听到古旧的“商店”门打开时特有的“吱呀”声。
“店里有人吗?”来客是一名英挺的中年男子。
我脱了雨披迎出去时,老板已经披着交领汉服从里间出来,松散的领口处露出形状姣好的锁骨。
我是个懂得非礼勿视的,可对面的中年男子却盯着刚睡醒、略显慵懒的老板看痴了。
商老板对于自己惑人的皮相从来就没有自觉意识,这种时候,就只能由我挺身而出了:“客人,您请坐。”
中年男子这才回过神来,坐到我为他端来的靠背木椅上。
老板懒洋洋地侧躺在贵妃榻上,抬起半瞌的眼睑,扫了我一眼。我即刻转身去了后院灶间旁边的现代厨房兼茶室,这次我没再泡功夫茶普洱,只撮了一小撮龙井放进茶壶,用沸水泡上,倒去,再倒入沸水,才连同茶盏用木制托盘摆到老板和客人面前,倒了两小盅,双手托起,各放一边。随即直起背,走到老板身后右侧。
“吴先生请用。”老板轻抿了一小口,眉间的“川”字较上次浅了很多。
吴先生看着老板也抿了一口,赞了一句:“好茶。”
老板也不应声,自管自说起了店规:“客人的任何愿望,本店都可以为客人你达成,但客人你必须付与本店相应的酬劳代价,所需代价我会在交易前言明;买卖达成前,你可以随时中断交易,但交易一旦成立,再无法悔改。”
“任何愿望吗?”吴先生神情激动,指尖有着一层厚茧的手指握着的茶盏洒出几滴茶水,转而神se又暗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怀疑问道:“店老板是和我开玩笑吗?”
“我姓商。”商老板定定地看着吴先生,并不回答对方的问话。
吴先生看久了老板从头至尾没变过的严肃脸,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询问道:“世界第一的琴技也可以?”
“可以。”老板放下支着脑袋的右手,起身端坐,“代价是你现在的知音。”毫无表情地说完这句听着像要人命的话。
“混蛋!”吴先生怒目圆瞪,拍案而起,作势就要走人。
背对着我,并拢的四指一弯,示意我上前:“本店免费提供估算师一名,客人你可在他做出客观的交易风险评估及收益预估后,再做决定。”
老板说完,我立即上前一步,朝吴先生伸出了右手,公式化地微笑道:“敝姓易,是本店的估算师。”
大概是见我是女xing,吴先生勉强压住火气,同我握了握手:“你好。”
“吴先生请。”待吴先生将我打量完,放开手,我熟练地做出了请的手势,带着客人出了“商店”。
出了店门才发现店外的天空灰暗,下着零星的小雨。
店门在我们出店的一瞬合上,古旧的木板上,左右映现出一对椒图的图样。
“易小姐,我要回团里,你……”出了店门,吴先生毫不掩饰地对我退避三舍。
“您请自便,不用在意我。”我再次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就算吴先生这次避开了我的预估,只要心中的渴求不灭,再进“商店”也只是时间问题,还不如这一次就搞定。
吴先生敷衍地回以皮笑肉不笑的一笑,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他打开车门抬脚进去,我动作敏捷地从另一侧上了车,朝略显惊诧地吴先生厚脸皮地公式化微笑:“估算所需。”
吴先生听到这句话,神情恼怒:“那估算需要你同我回家吗?”说完,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事,表情又开始犹疑起来。
“您方便的话。”我的回话不止惊诧了吴先生,还惊得出租车司机通过后照镜偷偷地瞧我。
“今天不太方便。”用词简略的吴先生的拒绝让人听着暧昧。
“先生,小姐去哪儿?”出租车司机带着鄙夷和艳羡的语气打断了我和吴先生的对话。
“去文化厅。”吴先生报出了目的地。
出租车司机用他一流的车技将我和吴先生飞速载到文化厅门口,收完钱,放下我们,便扬长而去,留下隐约的感叹:“现在的小姑娘真是……”
吴先生没听清,也不在意,五官早就因为食用了老板所煮药食而异常灵敏的我却是老脸一红。跟在吴先生后面,自觉地维持两米左右的距离。
由于经常在文化厅练习的A民乐团是本市著名的国乐演奏团,应邀出席国内外演出无数,因此文化厅就成了本市地标xing建筑。进了文化厅,看到走道上的宣传栏,我才知道A民乐团蜚声国际的主力干将是首席笛子吹奏家杨韵,而走在我前面的吴先生则是乐团里马头琴演奏的头把交椅,只可惜并不像杨韵排名世界第一。
“我要排练三四个小时。”在推门进练习室前,吴先生回头看了我一眼,明显是在赶人。
“我没关系,您请。”无视了吴先生烦躁的皱眉,我从背包里拿出最新的平板电脑,坐到练习室外的座椅上,开始玩起了大富翁。
吴先生见我这般,不再多话,推开门进了练习室。
“你来晚了。”练习室的隔音效果不错,我只听到了吴先生将门关上前的一个温润男声。
涂上商老板独家制造出品的聪耳膏,练习室内的对话便一清二楚的进了我的耳朵。
“你明天还得早起去欧洲,怎么不回家早点休息?”略微低沉的是吴先生的声音。
“现在还早。”作为声控,温润的男中音引得我滴了滴老板特制的明眼液,透过练习室的墙壁,看向室内——杨韵正站在吴先生的面前,笑得温润,“我陪你一同练会儿。”
“也好。”吴先生避开杨韵的目光,拿起安防在座椅边上的马头琴盒,打开来。
杨韵则地拿起了早已握在手中的紫竹笛,静静地等吴先生调完音,准备一起合奏。
吴先生认真地调了很长时间的音,但他不愿与杨韵合奏的情绪却没能在对方面前遮掩住,杨韵脸上的笑容渐收:“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些东西没有收进行李箱,得先回家一趟。”
“我送你。”吴先生听了杨韵为避免冲突而说的明显的谎话,面上丝毫不显愧疚地顺着台阶下——快速收起马头琴,站起身来,作势要送。
“不用了,晚上,我在家等你!”杨韵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收起了长笛,张开臂膀抱了抱吴先生,向练习室门口走来。
我急忙低头假装玩游戏。门开了,杨韵先出来,吴先生跟在他身后,没人注意到我,直到杨韵离开,吴先生反身回来。
“刚才那位是我们团的长笛首席杨韵。”吴先生看到我抬头看向他,坐到了走廊对面的座椅上,自顾自地说道,“也是我的爱人。”
我不做声,继续静默地看着他,等他向我宣泄。
但吴先生见我既不惊讶,也无鄙夷的神情后,苦笑了起来:“他还是我的知音,从我入团到现在!”我继续沉默,吴先生却渐渐湿了眼,“我想得到世界第一的琴技,也是为了他!我想拥有和他并肩站立的资格,而不是他屈膝俯就于我。”
我看着眼前挺拔高大的吴先生像个孩子一样抹泪,将平板电脑收进包里,叹了口气,尽我的职责,做出了此次交易的评估:“吴先生,交易成功后,您将拥有世界第一的琴技,蜚声国际,流芳百世;但作为代价,您将失去您现在的知音,即杨韵先生。您能接受吗?”
吴先生听完,嘲弄般的笑了一声,移开指节修长的双手,露出一双异常清明的双眸:“失去他,得到那些虚名,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收起平板电脑,将包链拉上,起身、背包、离开。出门抬头望了会儿放晴了的碧空,才转身拐进坐落着一间旧式青灰瓦房小院的巷子里。
走到老旧的木板门前,抬头抹了一下门上的椒图图案,推开了大门。
见只我一人进店,商老板只是起身将早些预备好的囚牛牵回后院的兽栏里,面上不显一丝悲喜。
我收了早间遗留在茶几上的茶具,到后院的现代厨房里洗净,放进了消毒柜。随后,就着爱做饭的商老板总在交易失败后“歇业”的缘故,厨艺不精的我不得不动手做起了午饭。
下了两碗面,烫了数颗青菜,煎了两个荷包蛋盖到面上,淋上几滴香醋,给老板端到了前厅的茶几上。
老板又回复到了晨间刚起时慵懒的姿态,侧躺在贵妃榻上,曲臂支撑着长发束起的脑袋,望着面碗里升起的热气,自言自语般地问道:“有囚牛做知音还不够好吗?”
我嘴里正翻滚这一口荷包蛋,听了老板当真困惑不已的问话,答也不是,不答又难受。等咽下嚼得半碎的蛋,老板已经斯文地吃起面来,我却失了答话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