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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重云淹日忧断肠(4) ...


  •   是夜,寒霜深重。
      营地里火把照的明亮又恍惚,随着风飘飘荡荡,人影重重,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回巡逻。
      天是墨蓝色的,依稀能看清几朵浮云,心头莫名的压抑。
      萧熙身上粘着层薄汗,被那凛冽的风瞬的就吹干了,说不出的难受,而在这军营里,根本没有条件沐浴,只好硬着头皮忍下。
      裹紧闪娃娘送的棉外套,吸吸冻僵的鼻子,钻进一个临时的简陋小帐篷。
      “呼,好冷~”吐出口冷气,忙把帐门扎严实,不让一丝冷风溜入。
      还未转身,猛的被暗中一张大手死死捂住了口鼻,落入了一个淡淡幽香的怀抱。
      “唔...”萧熙大惊,自己的帐子里怎么会藏着个人,用尽全力却也挣不动那人大力。
      那人的几缕发丝散落在她肩上,低下头,呼吸喷薄在她耳边,低声道:“嘘...”
      就在那逼仄黑暗的小帐子里,从缝隙里隐约透进来些微光,那人从她背后揽着她,萧熙有些恍惚,心中竟生出了些熟悉感。
      她轻轻点点头,他才缓缓放开了她,她道:“谁?”
      那人沉默,叹息道:“你回头看看我。”
      萧熙脖子上起了细细的栗粒,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缓缓转头看去。
      是...
      是他...
      从帐篷缝隙透进来的薄光淡淡的蒙在他身上,轻柔的落在他的眉眼上,长睫投下深深的剪影,那眸光湛蓝如海,如那广阔的蓝天,点点星光,蠢蠢欲诉。
      见她一副痴傻模样,他轻笑道:“萧萧,不记得我了?”
      “屏幽...”她怔怔唤出他的名字,那一段黑暗的牢狱时光仿佛也被牵扯了出来,是他,在黑暗中与她并肩携手...
      “你怎么在这里?”
      他凑过去,亲热的揽住她的肩,嘟囔道:“我是讨债的...”
      “讨债?”
      他那柔和眸光闪过一丝阴冷,随着那阴风散开,来向大楚讨债,弑父之仇,还有...你...
      话锋一转:“对啊,来向你讨债啊,我要带你走。”
      说的亲昵的蹭蹭她的额,又像是在嗅她发间的香。
      她不适的推开他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他眸光暗了暗,看着她那抗拒的姿态,道:“你还喜欢贺衍是吗?”
      萧熙没有答,一丝羞恼的红晕却悄然浮在颊侧,连白嫩的耳垂也泛了粉意,在那月光下格外令人迷醉。
      屏幽周身忽的勃然而起戾气,只一瞬便又消散,默了半晌,哼道:“我会杀了他。”
      “你!...”萧熙语塞,猛然忆起,越国继位的阿吉,赤幽阿吉...
      她连吐字都变的晦涩艰难了起来:“你是...”
      屏幽淡淡看着她,细细盯着她,仿佛要看清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我是!我就是继位的赤幽阿吉,屏幽!”
      她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身子,不知所措道:“我还以为...只是重名...”
      “我会杀了他!”他再次强调。
      “你这个疯子!”她早就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她深刻意识到了严重性,厉声道:“你敢!他若死了,我即刻自尽!”
      “你不愿和我走,那我便毁了他。”屏幽冷冷道。
      越国的阿吉,只身出现在楚人营地里,只为让她和他走?
      她的眼睛有些发涩:“别闹了。”
      他似乎不愿再看见她那副模样,越过她掀开了帐门,凛冽冷风嗖嗖的蜂拥灌入,他负手而立,似乎并不怕被人发觉,冷声道:“你觉得我是在闹?”
      她语塞,屏幽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孩子,可一个孩子怎会发起如此可怕的战争...
      “我和你走,你会退兵吗?”
      他似乎生气了,嘲道:“你以为你是谁?”
      “总有一天,我要你自愿来我越营,和我回越国!”
      看他身姿矫健,几个跃身便消失在夜幕中,他在楚营穿梭自如,早就不是她初见时那个病秧子了...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被那丝毫不留情面的寒风吹回了神,呼出口白气,仿佛用尽全力般合住那账门。
      她没办法跑出去叫人来抓住他...
      屏幽...和贺衍一样,总能让她不知所措。
      一个是越国掌权人赤幽阿吉,一个是有着勃勃野心的夺权人选,她是落魄的小军医,都已不再是初见时那般模样了...
      她竟不愿俩们任意一人受伤...如此贪心...
      萧熙帐篷不远处,一个黑色帐篷默默的放下了门帘,隐在了夜色中。
      是蠢蠢欲动的静。

      成群黑的刺眼的鸦扑腾的落在屋檐上,树枝上,密密麻麻,以苍白天幕为背景,似要谱出一曲悲歌。
      稀星寥落的街头风吹空枝,再卷不起几片落叶,酒肆茶坊菜摊都蒙了灰,过路人形色匆匆,埋头苦行。
      天干人燥,萧熙本细嫩的皮肤也变的粗糙了,磨出薄茧的手端着个盛着热米粥的陶碗,贪婪的汲取着那微薄热气。
      杜伯的眼中却满是担忧,在他眼里小桃定是个心地善良的富家公子,他由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慢慢接受,看她一天天适应这恶劣的条件。
      “桃哥哥,你多吃点吧!”闪娃唤道。
      “就是!我都感觉这风能把你吹跑了,哈哈,就和放纸鸢一般~”绿营骑福将汪川雄调笑道。
      “哪有那么夸张...”萧熙低头看看干瘪的自己,比起这些铮铮壮汉确实瘦小了不少。
      “吃什么好吃的呢,也不叫上我?”一个爽朗声音远远传来。
      “呵,什么风把慕火你吹来了?我们这就稀粥馍馍你也要来凑一口?”汪川雄哈哈笑道。
      同样女扮男装的妙菡一个勾肩揽住了萧熙,狡黠的眨眨眼:“桃儿~”
      “你!...看你平时拒人千里之外,怎么和小桃就如此亲密?我都要怀疑你是断袖了。”汪川雄嘟囔道。
      “汪叔叔,什么是断袖啊?”闪娃道。
      妙菡狠狠瞪了一眼川雄:“闪娃,别听老汪胡言乱语!”
      “你这人!教坏小孩子!!”说着就要伸手去打他。
      妙菡在沙场征战久了,越来越像个男子了,萧熙扶额低叹,忙把她拉到一边:“你好久没来了,最近是不是战事吃紧啊?”
      “两人又说悄悄话!”汪川雄瘪瘪嘴,恨恨灌了口米汤。
      一提起战事妙菡就是愁容满面,摇摇头:“持续胶着,没个尽头啊。”
      “你这丫头,每时每刻都得小心些,还有受了伤别像上次一样不告诉我!”那次公孙煜那出了刺客,她为救公孙煜受伤,硬是拖到好了才告诉她,把萧熙气的好几日没理会她。
      妙菡佯作无奈状捂住耳朵:“好了好了,你怎么这么啰嗦。”
      萧熙踌躇着,还是问出了口:“他...怎么样?”
      “就知道你要问他,他好着呢,不用担心,行了,赶紧吃饭吧,都要亮了。”妙菡半哄着把她推了回去。
      “川雄,你的伤怎么样了?”
      “快好了,老子马上就能上战场了!等我好了,先给我来几坛美酒,这几日被小桃管的严严实实,我可是滴酒不沾。”汪川雄幽怨的瞪着萧熙。
      “啧!我这不是为你好吗?伤那么重还不忌口。”萧熙白了他一眼。
      “你...你绝对是断袖,你和慕火是一对吧!”
      “汪川雄!别以为你受了伤我就不敢打你了!”妙菡一蹦三尺高。
      萧熙无奈的笑笑,眼看二人又打作一团了。
      接下来的几日又是忙忙碌碌,听闻洛檀侯率领两百精英给了越人驿站个惊喜,放了一把火,让防备不及的越人吃了个苦头,连续的战争,终是有了些胜利的星火,人人都是愉悦,连送过来的伤兵面上都挂着笑颜。
      飘了一日的小雪,整座鹿城都裹的一层薄薄的白,晶莹剔透,空气中越发寒的刺骨了,萧熙裹紧了大衣,寒气仍是无孔不入,忙碌了一天十分倦怠,刚合住帐门歇下便听见外头喧闹了起来。
      “杜伯呢?”
      “杜伯一行人去衡阳山取药去了,还没回来。”
      “其余的人呢?”
      “对对!桃大夫在,桃大夫在!”
      鼻端敏锐的闻到了血腥味,还未等她出去看了,帐门便被毫不留情的掀开了。
      白雪骤的乱舞着灌进狭小的帐篷里,混合着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气满满占据了每一个角落。在月光下,在排排火把下,那飞舞的轨迹看的格外清晰,萧熙微微眯起眼,逆着光看定了。
      是贺衍,他披散着一头长发,仍未卸下那黄金甲,满身血污显得十分狰狞可怖,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四目相对。
      萧熙惊慌的看到他那结实的臂膀里有力的环着一个血人,血迹顺着她无力垂落的手腕滴滴答答的滚落在地上。
      贺衍眸中有些惊讶,有些恼怒,又很快变的镇定,连刚从战场上携带来的戾气都化了半截。
      “救救她。”
      对于萧熙的医术,他是很相信的。
      萧熙也很快恢复了镇定,有条不紊的拿出了工具和草药:“把她放到床上,去端几盆热水来。”
      是叶从云...
      她的肩胛上插着两支断了的箭羽,小心给她褪下轻甲,撕开衣物,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她的皮肤已经青的发紫,整个伤口都在不停的冒着脓水。
      “又是毒!”萧熙咬咬牙,这么多天治疗的病人,都是伤口上中了各式各样的毒,解毒便忙的她焦头烂额。
      仔细看了,才放下心来,是她解过的毒。从萧熙帮她清洗伤口,到帮她包扎伤口,贺衍都一直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
      直到她忙完他才突然道:“云儿是为了救我而伤。”
      萧熙侧目去看他,油灯摇曳下的他,满脸血污,连往日墨色长发都结了血痂,粘在黄金甲上。
      他的眉头轻轻蹙着,是种少见的颓然。
      萧熙忽然明白,这是贺衍欠叶从云的,一次,两次,这么多年,以后可能还有千千万万次,是救命之恩,是一种不容拒绝姿态的情谊。
      萧熙忽的眼中便盈满了泪水,对,她是嫉妒了,那一瞬间,她卑劣的想那躺在床上,为他受伤的人是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以陪伴为慰藉的行医有多么可笑。她不能和他在一起共同面对生死困境,她只能在这躲着,旁敲侧击的获取他一星半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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