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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狂楼刀鞘 ...

  •   狂楼刀鞘
      杀手的刀只有三招,快狠准,招招致命。
      子白是一个杀手,狂楼最年轻最夺命的杀手,他的刀也是狂楼最快最狠最准的的刀。
      有人从他的刀下逃脱过没?有,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第一个,而今夜他也将是最后一个。狂楼的规矩,刀若出鞘,沁血方休。所以,他不眠不休追杀了这个男人十五天。现在刀已出鞘,他将无处可逃。
      “是谁雇你杀我?我已退隐江湖二十载,与世无争,从不与人结怨。”只见一赤衣男子,腾空而起,长剑自上而下,一招“长河落日”正蓄势待发。
      “你死了,我会告诉你是谁要杀你。”话音刚落,刀已划破脖颈。
      “你为什么撤剑?”几缕青丝散落,子白的眼里满是惊诧,刚刚这个男人的剑,若不是突然停住,自己怕是反成剑下鬼魂。
      “狂楼的刀,一年十年,沁血方休;狂楼的人,一人十人,杀死才停。安逸惯了,过不了打打杀杀的逃亡。”刀入肉三分,鲜血四溢,只要离刀,便能泉涌。清冷的月光扑在那一张骤然苍白的脸上,目光渐散,薄唇微启,“狂楼的规矩,每个人都要死的明白。”
      是的,狂楼的规矩,因为老楼主说冤有头,债有主。
      “二十一年前,江南白家庄,白落梅。”
      一点春意,两盏清酒,三分月色登堂入室。
      金陵水榭,圆形石桌旁对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青衣,眉目浅淡,宛如三月的江南,氤氤氲氲,看不分明;女的徐娘半老,风韵不减,只是双鬓夹杂的白发唐突了红颜。男子轻轻地将右旁桌上的紫檀木匣推给女子,女子又急又怕,双手发颤地打开匣子。
      里面放着的是一颗男人的头颅,其面容如生,只是非常的苍白,双目轻阖,似乎是在梦乡。
      “不知白姑娘对此单生意是否满意?”男子的声音十分清淡淡,但也不至于微不可闻。
      “满意,当然满意。”女子不知是喜还是悲,脸上笑着,眼泪流着。她从腰上扯下一块白梅玉佩,扔放桌上“金陵街北,丰恒当铺,拿你想要的东西。”话音未落,人已紧紧抱着人头走远,风中夹杂她的呢语:“你这个傻子,我恨你,可我也爱你。”
      狂楼位于江南清溪谷,三百年家业传承,狂楼不断修建壮大。鼎盛时期,狂楼有杀手数百,生意万金。二十五年前,狂楼遭受了一次灭顶之灾,百余杀手尽被伏杀。多亏老楼主,狂歌一人力挽狂澜,诛杀仇家,重建狂楼。对于当年事故之因,江湖传的沸沸扬扬,有人猜或是同行相斗,或是仇家报复,对此老楼主却是不肯出面说明,任由各种猜测扩散。这二十五年来,狂歌励精图治,不断发展。虽说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如今的狂楼仍旧是江湖数一数二的杀手楼。一年前,老楼主因病去世,传位于少楼主狂苍。一年的时间尚短,看不出有何作为。不过江湖流传:狂武艺奇高,尽得其父与师父真传;此外还有传闻狂苍相貌极俊,一身青衣,眉目如黛。毕竟是江湖传闻,有人信,也有人不信,至于实情如何,恐怕只有狂楼的人清楚,因为二十年来,除了狂楼的人,没有人见过狂苍。
      四月,山谷桃花始盛开。狂楼门前,马蹄哒哒,尘土飞扬。一位白衣少年,不由分说,挥剑一劈就把门上牌匾断为两截。看门人老张双目怒瞪,青筋暴突,抽鞭就迎了上去。这老张哪里是这少年的对手,等闻声而至的子白子初赶到时,那少年一手夺了老张的鞭子,一手的长剑已架在老张的脖上。
      “擦。”子初的刀已出鞘,人随刀动,冲向来人。
      有风吹过,木叶微响,一青衣男子飞掠而下,来势如鹤,落地无尘。
      “子初,来者是客,不得动武。”狂苍双手负立在后,神色自若。
      “呸,谁是你客人,我今天是来为师傅报仇的。”白衣少年怒语相向。
      “冤有头,债有主。杀人的是狂楼,夺命却是买家。你要报仇怕是找错了对象。”少年剑下的老张突然出语,怒恨交加,一张脸呈绛紫色。
      “强词夺理。狂苍,你快把子白交出来,还有告诉我幕后主使。不然别怪我林月恒为名除害,今日拆了你们狂楼。”这林月恒就是半个月前,死在子白刀下的那位男子的徒弟。只见他左手一提一扔,老张已飞落跌倒在狂苍脚下。“我不喜欢杀害无辜,血刃子白就行。”林月恒补充道。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门口站立的子白飞身而出,手一握刀,他便是不可侵犯的修罗。两个人很快打斗一团,刀光剑影中,没了身影。只见林月恒凌空一跃,随即俯冲而下来了招“猴子捞月”,眼看就要长剑割喉,子白却不慌忙躲闪,横刀就挡,对自己的刀竟是如此自信。两器相擦,火花四射。林月恒见此招不行,往后一退换使“游龙走凤”。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白衣女子,一招“暗香疏影”错开了正在厮杀的刀剑。
      林月恒心中十分惊讶,这暗香疏影是师傅的独创,平日只见师傅醉酒时舞弄过,连自己都不曾学过。这女子的暗香疏影竟然使得如此娴熟,想必与师傅关系匪浅。心念及此,赶忙撤了剑势,收定身形。那边子白见女子有些眼熟,似曾见过,总之非敌,也就收了刀,后退数步。
      “不知这位姑娘与我家师傅是什么关系,怎么会使得师傅独创暗香疏影?”林月恒急忙询问道。
      女子一身白衣,鬓角生华,右手持剑,左手抱匣,正是三天前出现在水榭的那位雇主白落梅。在场的人目光在林月恒与白落梅身上流转,隐约可见他们之间有着不寻常的牵连。
      “这招暗香疏影确切来说是二十一年前我与你师傅合创。那时我还是白家小姐,他还是金陵剑客。”女子低头凝视着怀中的木匣,一丝苦笑在嘴角荡开。“是我,雇用狂楼杀了他。”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林月恒破喉大喊,显得十分慌乱,十分痛苦。“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师傅?师傅是那么的爱你,他以为你已经葬身火海,夜夜买醉只为梦里与你相见。”
      “当。”长剑落地,人也似风中秋叶一般颤抖起来,扑倒在地,放声痛哭道:“你杀了师傅,可我却不能为杀了你为师傅报仇。”
      “报仇?那我白家庄上下八十人口的血仇我又该找谁去报呢?”白落梅的情绪陡然激动,歇斯底里地说道,“你可知道是你的师傅害得我家破人亡,害的我恨海沉沦?”
      “师傅是好人,断不可能干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这其中必然有误会。”林月恒斩钉截铁道。
      “你师傅啊,是个烂好人,不敢沾染半滴鲜血。可二十一年前白家庄宴席上的毒酒却是他买回来的,你师傅怕是到死也没想到他那三十坛陈年女儿红毒害整个白家庄吧。”白落梅已经濒临崩溃,声音在泣血,“他未杀白家庄,白家庄却因他而亡。”哐当一声,是剑落地的声音,随之坠落的还有白落梅的身体,“把我和你师傅,合—葬—”颈上一道鲜明的剑痕,血液不断涌出,很快润湿了白衣。
      林月恒抱起白落梅与木匣子,口里碎碎念着,“师傅,白小姐,月恒带你们回漠北,哪里有蓝天绿水白羊。”如视无物,径自跨马离开。
      六月,芳菲歇尽,夏木阴阴。西北边陲城市,来往客商川流不息,街上货物繁多,眼花缭乱。城南最大的酒楼“客仙居”丝毫不受这炎热天气的影响,依旧客人满座。东南靠窗的一个桌位上,坐着三个青年,一身江湖打扮,持剑负刀拿殳。
      “大哥,最近狂楼糗大了,连门上牌匾都被人砸了去。”拿殳的那青年先开了腔。
      “三弟,你这都听谁说的啊?”说话的是持剑那位,三位中最为年长。
      “大哥,大哥这事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个毛头小子为师报仇,一剑就把牌匾击个粉碎。就那狂楼第一杀手子白,据说也没能接过十招。”负刀的那位呷了一口酒,插话说道,“大哥,你说如今这狂楼怎这般出息了?都被人欺负上门了。”
      “不是传说那楼主狂苍,功夫过人么?怎么也不出手,净做缩头乌龟。”最小的那个,撇撇嘴,很是不屑地说道。
      “江湖传言嘛,不可尽信。”接着兄弟三人也就把话题谈开了,从江南名妓聊到塞外风情,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隔了四桌的位置,也坐了三人,俱是青衣打扮,斗篷遮面。
      “楼主,你听听这江湖上都把咱狂楼传成什么样了。当初楼主就不应该任由林月恒那小子离开,怎么着也得狠狠教训一顿,不然大家都以为我们狂楼好欺负似的。”
      此三人正是狂苍,子白,子初。
      “恩,他们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狂楼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楼主,你该不会是真的打不过那个林月恒吧?”子初半开玩笑问道。
      “你说是就是吧。”狂苍继续喝茶,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子初抓狂了,怎么会有这么淡漠的人呢?要是自己,早就拔刀了,打不过也得打,人不就争一口气么,更何况这争的可是狂楼的脸面啊。难道楼主真的武功不济?子初扭头盯着楼主想的出神。
      坐在他对面的子白似乎猜到子初的胡思乱想,说了一句,“你还记得五年前么?”
      子初瞬间脸色苍白。五年前,有一段辛酸的回忆。
      大约是在某个午后,师傅正带着他们十一个在花园练刀。十五岁的狂刀说不练,要去找母亲学埙。虽然他是楼主的儿子,但也不可特殊化,这是老楼主亲自吩咐的,所以师傅自然不会对他格外关照。平日语气淡淡,表情淡淡的狂苍,突然扔了一句豪语,“你们十一个联手,只要我打赢了就让我走。”接着他就耍了一次豪刀,把在场十一人全部撂倒在地。那个时候,握刀的狂苍就像是世间最强的王,那份霸气,那份实力,恐怕连逝去的老楼主也无法比拟。转念想起自己刚才的冒犯之语,子初有些后怕,连忙喝了几口茶压惊,不敢再多看楼主一眼。
      沙漠行走,骆驼与干粮必不可少。市集上,子初表现的格外积极,买骆驼,买大馍,争抢包办。不一会儿东西备齐,三人整装出发。
      一路西行了半日,再也不见一丝绿意。眼前,沙海无垠,在落日余晖的晕染下,犹如一匹巨大的上好黄锦,柔顺光滑,只是中间无故被风吹出许多皱痕。东边出现一团金线镶边的身影,走进了才发现是一个人骑着一匹骆驼,正疾驰而来。子初眼疾,已看出来人正是两个月前大闹狂楼的林月恒。莫非又是来寻仇?心念及此,人已飞奔出去,拔刀正准备大战一场,以雪那日之耻。林月恒的功夫还是挺俊的,一招“来去如风”避开了子初的刀势,闪身到了狂苍面前。“我不是来打架的。”林月恒看到子初折返扑刀,急忙解释道。“师傅的事已经了结。”
      狂苍不语,似乎事不关己。子白不语,似乎在等下文。
      “如果不是师傅一心求死,单凭一个子白是奈何不了他的。”林月恒的话里明显带有蔑视的意思。
      “你师傅的武功的确在我之上。”子白坦然道。
      “不是来报仇,那跟踪我们到沙漠来干什么?”子初一脸不爽,怒道。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凭什么说我跟踪你们?我是去渌城寻人的。”林月恒忿忿回道。
      寒月悲埙,万里西风瀚海沙。
      沙漠深处,一座小沙丘旁,篝火跳动,人影幢幢。狂苍坐对篝火吹埙,子初与子白正在搬弄骆驼身上的行李。沙漠日夜温差悬殊,篝火烧的再旺,仍旧寒意刺骨。子初利索地把白日在市集买的两张大毛毯铺在地上,子白则在一边准备晚餐,扔了一份给子初,随即走到醉心吹埙的狂苍跟前,“楼主,只有水,馍还有牛肉干可以吃了,其他的都坏了。”狂苍一手接过,却不急着吃,“你把林月恒叫过来,沙漠有狼。”
      不远处,一道白色的身影显得十分萧瑟。看到子白朝林月恒走去,子初噌的一下就凑到狂苍身边,嘟嚷着抗议:“楼主,我们干嘛管那个家伙啊,就让他冷死饿死好了。”
      “沙漠有狼,我们无仇。”扔下这么一句话,狂苍继续掰馍泡水吃。
      不一会儿林月恒随着子白走到火堆旁,拱手对狂苍道:“漠北的汉子,恩怨分明。今夜还谢过苍楼主。”狂苍没接话,只向子白招招手,道:“两张毛毯,你跟我共一张。”楼主发话,自然不敢不从,只不过子初一张娃娃脸上,五官挤成一团,欲语无语。最后子初抢先一步占据了毛毯大半江山,一记接着一记的眼刀仿佛要将林月恒凌迟。想他林月恒也是豪爽汉子一条,二十年来哪曾受过这等脸色,当即拔剑指着子初道:“我们比试一场,你若赢了,我林月恒任你处置;你若输了,我们既往不咎,就此作罢。”
      “好啊。”一个鲤鱼打挺,子初已站定,拉开架势。西风呜咽,刀剑交响,打斗进行的如火如荼。这边,狂苍已拉着子白躺下,平摊的毛毯很大,但一半为席,一半为被,并且还要裹着两个大男人,就显得颇为勉强。两个人只好紧紧相挨,侧身而卧。子白在纠结一个问题,是脑勺对着楼主呢?还是脸部对着楼主呢?前者似乎不礼貌,后者似乎很奇怪。不待子白给出答案,狂苍已经搂转子白的身体,相对而眠。安静了半刻,子白出声问道:“楼主先前所吹可是《子别离》?”
      “是。”
      子别离,子别离,为子脱下华罗裙,为子放下千金躯,只愿与子相惜。
      子别离,子别离,为子食的粗茶饭,为子采的艾罗草,只愿为子绾髻。
      说的是二十多年前,京城有位官家小姐爱上一位浪客。而这位浪客性喜自由,一生漂泊,美人垂泪亦不能停下他的脚步。在这位浪客辞行当晚,小姐弹奏一曲《子别离》,以再挽浪客去意。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浪客还是走了,而这位小姐据说是落了发,出了家。如此结局,令人唏嘘不已。经口相传下,那曲《子别离》意外地广为流传,被演奏成多个版本。
      只是今夜楼主吹奏《子别离》是何意呢?难道楼主有了心上人?哪个少年不怀春?对于其他家的公子小姐,此事稀松平常,可对于云深不知处的楼主,子白只想到四个字:无法想象。
      入夜,云消月隐,渌城依旧灯火通明。九天沙漠行走,早已是人疲驼乏,一行四人挑了家最近的客栈投宿,一沾床自行隔绝外界烟火。
      清晨的第一缕微风掀开了罗帷,绣被混乱却不见人影。桌上躺着一张白纸,墨渍未干,字迹潦草,“寻人先行,后会有期,林月恒留。”
      隔壁房间传来子白的声音,“楼主,林月恒已经寻人先走了。”
      “嗯。”狂苍身着天青色长袍,临窗而立。晨风送凉,拂乱了狂苍的发丝,也拂乱了子白的心。此刻子白的脑海只有一句话,“天青色等烟雨,而楼主在等谁?”不待子白整理好混沌的思绪,狂苍已转身对子白说道:“你等下叫上子白,收拾好行李,随我去找城主。”
      与狂楼僻居山谷不同,渌城城主的府邸位于市集中心。路有八条,八条都是长街。长街自然热闹繁华,走在最后的子初孩子心重,一双眼睛东瞧瞧,西看看,没得停歇。子白没有什么表情,垂着眼睑,只是不停摸刀的手暴露他内心的躁动。走在最前面的狂苍突然在一家“半书字坊”的书画店门口停下,转身问道:“你们知道渌城为何别名破俗之城么?”
      “所谓破俗,破的是世俗的误解,世俗的压迫。”店内传出很清脆的男声,“苍楼主,别来无恙。”
      “秦淮人妖江疏桐?”子初与子白惊讶同问。
      “聚则成形,散则为零,疏桐早已消散于这世间,如今不过是渌城的江咏。”只见他随意系个半月发,眼角眉梢媚气依旧,一身月白布衣减了些许轻浮,增了几分素净。
      “阿咏,可是故人来访?”从里屋走出一紫衣男子,举手投足之间处处彰显名门风范。待认清来人,子白与子初俱是疑团满腹。此人正是两年前暴毙的青城大弟子,杨且非。已死之人怎会出现在渌城?再者,杨且非与江疏桐两人正邪殊途,怎会关系交好?还是子初心急口快,压制不住泛滥的疑惑,问道:“杨且非,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青城大弟子杨且非的确暴病身亡,现在站在诸位面前的是半书字坊的老板,杨且非。”
      “你们为何一个消失,一个假死,跑到这沙漠之地隐居呢?”子初继续问道。
      “在这座城里,只有四成的原住民,其余六成都是如我们一样因破俗避世而来。”杨且非轻轻搂住江疏桐的腰,信手捉了几缕发丝把玩。
      “楼主从未离开过狂楼,也不管过问狂楼生意,你们怎么会认识我家楼主呢?”子初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两年前,他们夜访狂楼,请求那个人给予渌城居住令牌时,我刚好在场。”这个问题,狂苍代为回答了。
      “你们幸福吗?”临别时,一直不发一言的子白悄声问道。屋里两人却是笑而不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殿上,圆柱耸立,彩幔飞扬。门口飞快跑来一名中年男子,赤橙黄绿,那叫一个花里胡哨。
      “我的小苍苍,小白白,还有小初初,你们可是到了,为师想死你们了。”说着就扑上来熊抱。狂苍反应灵敏,不动声息见已退后数步,避开了磨爪。稍慢半拍的子白月子初两人没能逃脱,一左一右被抱了满怀。只见这华衣丽服的男子,浓眉上挑,仰怒道:“狂苍,你这小兔崽子,一年没见,居然如此生分,寒了为师满怀热情啊。”
      “师傅,您这份热情,我们消受不起啊。”被强箍在怀里的子初不停挣扎道。
      抱了好一会儿,师傅恋恋不舍地才放开他们。随即却是想起了什么,对着狂苍三人劈头大训:“你们这几个是怎么回事?我离开狂苍才一年,就楼牌不保了啊。要知道那块牌匾可是百年紫檀木制成,还有那狂楼两字可是上官紫那臭老头的墨笔呢,用了我十坛陈年梨花酿才换来的啊。十坛梨花酿啊,我自己都。。。。。”
      “子初,子白,你们先下去休息。”眼看着就要唠叨个没完没了,狂苍立即出语截断。
      待子白二人离开,狂苍从怀里拿出一幅画轴,随着卷轴滚动,图画慢慢展现,只见桃花林中,两位绝色男子,不着半缕,正以不同姿势合欢。其图其形只能用八字形容:香艳入骨,血脉偾张。
      师傅夸张地捂着眼睛,怪腔打趣道:“哎呀呀,小苍苍,你学坏了。怎么拿着这东西给为师看呢?多难为情啊。”
      狂苍充耳不闻,自顾在图穷处来回摩挲。“图画不过用来混淆视听,真正重要的怕是这画下的双修之术。”言罢,狂苍神情微舒,在一片落花上轻按,此卷立即一分为二,上层香艳画面迅速缩叠到另一端,而下层一张白卷上密密麻麻写满绳头小楷。
      见此师傅一扫轻浮,露出难得的严肃,往事娓娓道来。“你可知二十五年前狂楼为何惨遭迫害?”
      “不知。”
      “这事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那年狂楼新秀中出了一个叫错刀的刀痴,练刀成痴,比刀成痴。十六岁那年已是打败江南无刀手。你爷爷狂琪对他寄予厚望,一心想让他接替师傅之位。谁知,某日他因偷窃禁物而被赶出狂楼。离开狂楼后,他恢复本姓西门,加入石峰寨当了军师。这石峰寨就是一土匪窝,专干些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勾当。错刀加入后,采用雷霆手段,或强攻或诱降,不到半年就将周围大大小小十一帮派全部收归寨下。寨主要赏错刀黄金美人,可他统统都不要,只是在寨里挑选了一批资质上好的青年,暗地传授狂楼刀法。”
      “莫非二十五年前,他攻入狂楼为的就是那窃而未得之物。”
      “错刀对刀太过执着,他曾在一位名叫南琦的浪客刀下败北。为了打败这位浪客,错刀练刀练得更痴狂了,甚至不惜偷取楼中禁物以提升功力,达到人刀合一的境界。”
      狂苍的目光未曾离开画卷,似乎是在欣赏,似乎是在沉思,良久才缓缓道:“我在修阁的传记里看到一段故事,说是三百年前,狂楼先祖狂刀痴情天山派少掌门君书,天天约战君书比武。这君书本是冰一样的人物,晶莹剔透,纤尘不染,在与狂刀几百次的比武中,竟染上了红尘温度。后来君书随狂刀离开天山,入住狂楼,成为狂楼首位师傅。这狂刀也算是一奇人,将自身刀法与天竺双休之术糅合,研创出这《倾乾录》,成了狂楼首位也是唯一一位人刀合一之人。当年错刀想要的就是那卷《倾乾录》吧。”
      话音未了,狂楼目光一闪,惊呼道:“难道这就是《倾乾录》?”
      “光顾着追忆陈年往事,把这个倒给忘了。”师傅提手拍额,而后从衣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这个是《山木心经》,当年与《倾乾录》一齐被错刀夺了去,可能是错刀急于求成,方法不当,非但没有人刀合一,反而走火入魔,终生不能提刀。”
      狂苍顺手接过,既不言语,也不翻看,只等下文。
      “你这臭小子,不解风情。难道就不会请问我一句?也好满足满足为师膨胀的解惑感啊。”师傅瞪了狂苍一眼,颇为不满继续说道,“凡双修之术皆可沦为采补之法,《倾乾录》自然也难例外。当年君书就是发现这一要害,特意将天山派独门心法加以改编,写成这本《山木心经》以除去《倾乾录》凶戾之气。”
      “这《山木心经》自二十五年前被错刀夺了去,江湖便再也不见其踪影,如今怎么落到了你手上?”
      “还记得江疏桐与杨且非么?这《山木心经》便是他们拿来交换渌城居住令的。对了,你这卷《倾乾录》又是怎么得来的?”
      “几个月前,白落梅跟狂楼做了一笔生意,这画卷便是佣金之一。”狂苍回道。
      师傅目光一闪,惊呼道:“白落梅,白落梅,你说的可是二十一年被灭门的江南白家庄白落梅小姐?”
      “是。”
      师傅黯然一叹,神色落寞,“有些人,活着却比死了更痛苦。”接着话锋一转,“都是你,扯出这么多陈年旧事,误了我心情,我要去将酒千杯,尽消万古愁。”说着人已飞纵出去,只剩下一个越来越小的彩影。
      铅云密布,雷霆震耳,山雨欲来风满楼。
      重檐叠亭内,狂苍独自一人在喝酒,确切说是在灌酒,一坛接着一坛。不消片刻,风吹雨急,亭内已是水珠斜袭。
      “楼主,风大雨急,还请回屋。”子白撑着一把雨伞朝亭子走来。
      “你还是不肯与我双修么?”许是喝醉了,狂苍双眼朦胧,两靥生红,显得格外明艳动人。
      子白托起他的手臂,扶着往屋子走。狂苍由着子白搀扶,只是盯着子白的眼睛,半晌才说了一句,“你明日跟我去蜀中。”忽然,狂苍一掌推开子白,冲入雨中,不料撞上一个人,一个同样满身湿透的人。
      “狂楼主,错刀在哪?”雨急风急,人急话急。
      茂林修竹,但见小谭,泉水击石,泠泠作响。
      微风动处,忽现一人灰影,这人放下四个大木桶,也不汲水,只是信手摘取竹叶。
      “四位朋友,既然远道而来,何必躲躲藏藏?”四叶飞出,四树倒塌,四人飘落。
      “把错刀交出来。”一剑当空,林月恒已率先攻向对方。子初也不怠慢,紧随其后,刀同剑舞,交剪而出,竟是如此默契和谐。
      “格。”是收刀回鞘的声音。“当。”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狂楼的刀,子陵的剑,你两还未悟透。”这位中年灰衣男子缓缓说道。
      “天下剑法,莫出青城,青城剑法,且非最甚。”狂苍折枝作剑,一招“水天一色”,潭水四溅,叶雨满天。
      “甚好,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若是二三十年前,我南琦必定与你比试一番。”原来这位男子正是三十年前打败错刀,二十六年前令美人落发的浪客南琦。只是岁月悠悠,已不见当年英姿,连同那把快刀也多生几分寂寥。
      竹院雾气升腾,院角数株茶树,生机勃勃,片片嫩芽青翠欲滴。院中一张石几上,摆放着一坛子酒,四双碗筷,石几旁搁置着刀剑殳三样兵器。
      子白看着眼熟,似曾见过,却也不动声色,细细打量追忆起来。
      “师傅,您回来了。我们三刚好做完饭菜,就等您回来吃饭呢。”从右侧厨房走出三位青年,手中各端两个菜碗。
      “垂遥,你再去添四双碗筷。垂夜,你再去弄几个小菜。垂亭,你帮我把这四桶水倒放后院的水缸里。”刚进门,南琦就给这三人吩咐了任务。
      子初对着子白耳语:“这三个人,不就是我们之前在‘客先居’里见到的么?怎么也跑到这蜀中来了。”
      “你们先吃饭,我稍后过来。”南琦解下背后的刀,弹了弹身上的灰尘,走向卧房。
      “我才不要吃你的饭,快把错刀交出来。”林月恒不肯落座,兀自喝道。
      “你这小娃娃,大呼小叫的,也不看看自己有几分本事。不吃饭就给我饿着。”南琦有些恼声道。
      窗明几净,屋内一尘不染。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着一张妖孽般的面孔。仿佛只要他睁眼,便能与柳争绿,与桃比红,天地万物均会为之失色。但狂苍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睁开眼睛。
      “你也是来杀他的吗?”南琦不知从何处端来一盆清水,拿着丝帕,轻柔地擦拭那个男人的面孔,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的珍宝。
      “我娘让我问你,天下之大,可曾有一人停下你的脚步?”
      “二十六年前,有位女子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你娘难道是她么?”
      “云想衣裳花想容,我娘就是那位宰相千金顾想容。”
      “我来自东极岛,那个位于最东边的小岛。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往西,往西。我想西边或许有我生命所寻的东西。于是十八岁那年,拜别师傅,踏上西行之路。后来我在金陵遇到了错刀。”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
      三十年前,有一位浪客与刀客,在这里相逢相杀,最后浪客胜利,继续西行;刀客败北,发狂练刀。
      “天下之大,可曾有一人停下你的脚步?”
      “有,那就是他,西门错刀。”
      “哗。”一柄长剑冲来,那是一柄决然的剑,犹如飞蛾扑火,视死如归。可这柄剑很快就硬生生被一个手掌抵住,停在了半空中。
      “错刀假借师傅之手毒害了白家庄八十人口,致使师傅痛失爱人,生不如死。而我却武功不济,无法手刃错刀,那刚脆就随了师父而去,黄泉路上谢罪。来生再报大恩。左手一扬就往天灵盖扑去。
      一只左手,一只快到看不清动作的左手,扼住了林月恒的手腕。
      “生若无欢,死又何惧。年轻人,我已经活够,而你还有这子陵剑潜力无限呢。”南琦右手反掌为抓,夺过林月恒的剑,当空一震,齑粉四落。剑还是那把剑,却也不再是那把剑。剑身通亮,剑锋锋利,剑刃泛着冷冷青光,这已是一柄涅槃重生的剑。
      “一千年前,鬼谷山上,公孙楼取得昆仑玄铁,耗时十年造此子陵剑。苍海桑田,物转星移,连这利剑也蒙尘,不为世人发觉。”南琦放开林月恒的手腕,把子陵剑归还。“我让且非透露自己的住处,本就是打算了结自己与错刀遗留在尘世的纷扰。然后安安静静,干干净净,到冥王府求个来生。南琦端着水盆离开,留下一室讶然。
      月上中天,茶叶染霜,满院静寂,今夜这里将要举行一场神圣的死亡。
      南琦抱着错刀,依偎盘坐于石几之上,双目微阖,似乎等待的不是死亡,而是梦乡。南琦对面站立持剑的是林月恒,剑是冷的,可手心却不断沁出冷汗。林月恒大喝一声,长剑在手,一招“万马千军”就齐脖横扫而去。剑光一闪,鬓边一掠,一截青丝垂落。
      “白家庄也好,师傅也罢,就此了了。”林月恒收剑提气跃篱而过,身影顿时没入夜色之中。
      “狂苍,狂楼的仇你不报么?”南琦忽然睁开眼睛,对着一侧的狂苍问道。
      “做杀手的,从一开始就要有被人杀的觉悟,杀人者恒杀之。所以杀手只有买家,没有仇家。”
      大地依然,天上将现曙色,寒意亦更侵人了。
      子白在狂苍门口来回踱步。
      “吱呀。”房门半开。“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狂苍侧卧在床上,声音浅淡,黑暗之中看不清神情。
      子白不言,只是将桌上燃了一半的残烛点燃,烛蕊似乎也畏惧这凌晨的清寒,点了几次才点燃。
      “你总是这样,从来都不肯多说一句,多问一句。”
      “可我今天突然想要多问几句。”子白秉烛走到狂苍床前,眼角眉梢,顾盼风流。“错刀的眼里只有刀,怎会无辜残害白家庄?这其中怕是大有缘由罢。”
      “白落梅的父亲,也就是白家庄庄主,本不姓白,而叫马天成,是石峰寨的二当家。当年错刀练刀被反噬,马天成率领自己的亲信,犯上作乱,打伤了错刀,抢走了《倾乾录》,寨中钱物一并偷运到金陵。随后,马天成改名为白起,建立了白家庄。至于后来,白家庄的那场大火,大概是错刀寻仇而放,而自己也不慎陷身火场,吸入过多浓烟,导致昏迷至今。毕竟那次反噬让他功力大失。”狂苍微微合上眼帘,反手一抄把床边的子白带入被窝,慵懒地说道:“夜已四更,再不睡就是明天了。”
      子白却是出奇的从容,也不反抗,顺着狂苍相拥而眠,很快进入梦乡的两人,没有注意到窗外,一点白影闪过。
      第二天早饭过后,狂苍向南琦辞行。
      还是那间房,窗明几净,屋内一尘不染。那是那个人,妖孽一般不老的脸,静静地沉睡着。南琦依旧拿着棉帕,小心翼翼地擦拭那个人的的脸。
      “前辈,这几天打扰了。”狂苍拱手说道。
      “来时四个,回时怎么两个了?”南琦回头,看着狂苍与子白问道。
      “子初留书去找月恒,已于凌晨离开。”子白回道。
      “我想和他一起死,狂苍,你帮我杀死我们好不?”南琦的眼里透出些许绝望与悲凉。
      “为何必须是我?只要你不抵抗,谁都可以帮你这个忙。”狂苍不解问道。
      “人们都说,狂楼最快的刀是子白,只要子白亮刀,那就是看到了死亡。其实最快最狠的刀是你狂苍,在看到死亡之前,已经死亡。这天下也就只有你,才能让我跟他真正一起死。”南琦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毕竟察人之不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昆仑之巅,隐莲洞内,或许有一半希望。”
      番外
      子白:“你既然不是找错刀报仇,那去蜀中干嘛?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林月恒?”
      狂苍:“如果我说是呢。”
      子白:“你敢?”
      狂苍:“哎,我怎么问道了秋后算账的味道呢?原来我家子白也是一醋坛子啊。”
      子白:“就你这样,别以为我不知道,别人都是狂楼楼主狂苍清心寡欲,视名利金钱为浮烟。这其实都是假象,你就一懒人,太懒了,所以什么都不在乎。”
      狂苍:“知我者莫若子白是也哈。”
      子白:“好好回答问题,到底是为什么要去蜀中啊?”
      狂苍:“哎,还不是因为某呆子不开窍啊,我都带他去破俗之城了,还是不懂我的心意。这不就只好找个借口,去蜀中看看人家的旷世爱情呗,也就希望能触动触动某人呢。”
      子白:“是啊,某呆子思想发育迟呗,哪像我们的狂楼楼主啊,早早就懂情事了。”
      狂苍:“我不懂,到现在都还不懂。我只知道我爹去世的时候,那个人就失去了笑容,就算平日再怎么笑容灿烂,但我知道那个人的眼里没有真正的笑意,那份只有与我爹爹在一起时才会有的笑意。而我发现自己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那样的笑意。”
      子白:“哈哈,在哪啊?笑一个,给我找找看?”
      狂苍笑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子白也笑了,冰雪消融般的笑容。
      他们的眼里有着一份相同的笑意。
      《完》

      作者的话:
      每个人都是一篇崭新的故事,师傅,狂歌,想容,南琦,错刀,疏桐,且非,月恒,子初,落梅,剑客,甚至是很久以前的狂刀,君书,他们在这里或许只有简短的着墨,但在自己的世界又是别样的华章。这里主要讲的是狂苍与子白的故事,他们的故事讲完了,新的故事又将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狂楼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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