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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刺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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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漾躲清净的地方其实也算不得多偏僻,她回到人群中不久,就有不少好奇、探究的目光偷偷摸摸地打量过来,她只当看不到,心里不免嘀咕——谢豫桐又不可能在皇宫里瞒天过海,为何要拼着惹封家不悦的风险特特地跑来找她说这几句废话?
她脑子转了一转,又想:总不能是我在这儿卖可怜,占据了道德的不败高地,他看不过眼打算来掺和一脚,把这事儿变成“感情的事,谁对谁错又有谁说的清呢”的无头悬案?
倒的确像是谢豫桐干的出来的事儿。
可是她直觉,今天没那么简单。
正琢磨呢,太监来报,开席了。
只入席这一步,就能感受到和先帝在位时截然不同的氛围来。传闻中这位六皇子能登基,靠的是先帝临终前神智不清,太监进言——不管哪朝哪代,靠阉党继位总是不光彩的,是以皇帝上位后,狠狠清算了一波宫内外的“乱贼余孽”,如今抬眼望去,席上坐着的、席间服侍的,多是陌生面孔。
变天了啊。
帝后坐得高高在上,云漾没有窥探龙颜的兴致,便安安分分地坐着,偶尔抬眼看看湖心台里的歌舞。
舞姬们穿得清新素雅,跳得中规中矩,十分无趣。倒是伴奏的琵琶,清越悠扬,隔着水声,越发显得空灵悦耳,恍若仙音。
皇帝大约也是这么想的,一曲奏罢,便有太监宣乐师上前领赏。
乐师抱着琵琶起身,款款上前谢恩。
肤若凝脂,双瞳剪水,好一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儿。
云漾微微蹙眉,总觉得这美人儿似乎在哪儿见过。
她这边琢磨着,席间也有人在窃窃私语,皇帝后宫空虚,盘算着送女儿进宫的人家不少,看这琵琶女的身段、模样,显然有备而来,自诩清高的世家们看不上这等手段,难免要有点小话说。
那乐师走近了来,盈盈下跪:“民女叩谢皇上、皇后娘娘赏赐。”
明明再普通不过的领赏谢恩的动作,偏被她做得风情万种、赏心悦目。
封皇后明显有些不悦,只是碍着场合,怕担上“嫉妒”的名声,不好责骂,只好挥挥手,想打发她下去。
皇帝却问:“琵琶弹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话,民女名叫拾花。”
“拾花......”皇帝玩味地念了一遍美人儿的名字,笑道,“你上前来,让朕看看你的琵琶。”
席间的说笑声渐渐停了,连云漾也不敢置信,爬龙床是件这么容易的事吗?
等等——
只见那拾花在和帝后只剩五步之遥的距离,忽然变了脸色,一身的媚态忽的转作戾气,从琵琶里抽出一把匕首,喝了一声“狗皇帝,拿命来”便似箭一般飞向皇帝。
好家伙,竟然还会轻功。
情况太过突然,云漾捏着筷子,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感觉后脑勺一凉,条件反射地一躲闪,在旁边人的尖叫声里握住了一支从身后射来的箭矢。
原来这刺客竟还有同伙。
厮杀声当即响起。
“有刺客!护驾——”御前侍卫拔出佩刀,挡在帝后身前,一刀挡掉拾花的匕首,厉声唤人救驾。
拾花一击不成,一个旋身,踢飞一个赶过来的侍卫,夺了他的刀,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抵住了三四个侍卫朝她砍来的大刀,然后又一个转身,利落地割了离她最近的人的喉咙。
云漾眯起眼睛,惊讶地想,身手竟然还行。
设宴的端清殿广场此刻已乱成一团,论人数、武功,刺客并不是皇家侍卫的对手,然而此间达官贵人众多,更有许多娇弱贵女,刺客们本就是亡命徒,不管不顾地逮着个人就来挡刀挡剑当人质,侍卫们投鼠忌器,一时间还真僵持不下。
落地的烛台被踢翻,火光四起,哭声一片。
云漾没有趁手的兵器,索性以刚刚抓住的那支羽箭为刃,挑了几柄冲她们这儿劈来的刀剑。
云氏子弟都是自幼习武,女儿也不例外,家里的一招一式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喂出来的,没有拾花那样轻灵的身段和飘逸的动作,但攻守兼备,扎实又狠辣,她动作奇快,见一个刺客正抓着一个她今天的冤家——大理寺少卿之妻何氏做盾牌便直接跃身飞了过去,手起箭落直接砍下了他抓着何氏的手,何氏本就吓得魂飞魄散,看到一只断掉的手直接落在自己身上,更是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云漾也没去扶,扔掉断了的羽箭,捏着那断手刺客的喉咙,夺了他的刀又冲向了火光里。
皇帝身边围着一圈侍卫,确认了自己的安危后,终于从最初的震惊里冷静了几分,他看着在人群中杀进杀出的拾花,又恨又恼,不禁骂道:“朕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侍卫统领李寒一个头两个大,嗫嚅着道:“陛下喜怒,保重龙体。”又小心地建议道,“陛下不若移步内殿,臣等小心把手,方可万无一失。”
他想的是内殿安全,只要守住了门,刺客进不去,便可腾出更多的人手来捉拿刺客,动作也可放开些——其余王公贵胄固然也金贵,但到底比不上九五至尊。
皇帝却有些踌躇,今日的刺客能混进宫宴中来,必有内应,他上位时借了齐公公的力,继位后又不愿被阉党挟持,刚一卸磨便杀了驴,只是齐公公当年深受先帝宠幸,在宫中经营数年,只手遮天,他几次清洗,血流成河,却依然不敢说已经扫清了他的余党。内殿里的宫女、太监、嬷嬷,又真的可信吗?
他还在犹豫着,那拾花已经和自己的同伙汇合,几个人一个对视,便不管不顾地杀了过来。
侍卫们自然奋力抵挡,只是刀剑无眼,怕伤到帝后,这几个人的功夫也不弱,一时难以拿下,战圈难免越拉越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一个趴在地上的刺客“尸体”忽然跳了起来,直闯皇帝空门!
“陛下!”李寒大喊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刺客离得太远,云漾现赶过去是来不及了,只得捡起地上的琵琶,催动内力抡了过去。
拾花用来魅惑皇帝的弦,终成了割断她伙伴喉咙的线。
那琵琶敲碎刺客的脑袋后,因着惯性,依旧向帝后砸去,但云漾此时已经飞到,一手抓住了这带血的凶器,冲惊魂未定的皇帝行了个礼:“民女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而乐器的主人,终是不敌训练有素的皇家侍卫,渐渐露了疲态,眼见着同伴们都死于刀下,李寒又渐渐逼近,悲愤地大喝了一声:“狗皇帝,你杀父弑兄,篡夺皇位,以为能瞒得过天下人吗?我在地下等着看你遭天谴!”便引刀自刎了。
她是知道自己必死,这一声用了浑身上下仅剩的内力,又尖又利,似秋日的第一道惊雷一般炸在每个人的心头,震天动地。一时之间,那些吓破了胆的夫人、小姐们连哭都不敢了。整个广场诡异地寂静。
皇帝气得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一派胡言!这个妖女......这个妖女......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云漾低眉顺眼地跟着群臣、侍卫们一起跪了下去,悄悄地将那把琵琶一块碎裂的木板藏进了袖口。
据说历朝历代,皇帝作为“真龙天子”,都是有气运加身的。
不管他们面前的这位皇上到底是如何上位的,到底有没有弑父杀兄,能被刺客杀进宫里来,毁了宫宴,甚至险些真的让这些刺客得手,都只说明了一件事。
大楚朝气运将尽了。
怪不得张姝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又怪不得——
她已经想起来为何会觉得拾花眼熟了。
她确实见过这位倾国倾城的乐姬的。
在她前夫谢豫桐的别院里。
这把琵琶背料是上好的紫檀木,面板上有一块,现在正在她的袖子里。
那上面刻着一块小小的桐花。
皇家宫宴,最后血流成河,甚至有几个大臣还受了伤,尤其是定远将军商玉珩,本来身子就不好,为了护驾拼着一把老骨头和刺客搏斗,被一刀刺中了胸口,失血过多,等太医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他也说不出话来,只看着皇帝,目光涣散中带着些许哀求。
此情此景,连皇帝也动容了:“定远将军放心,你的忠心,朕记得的。”
商玉珩这才闭了眼。
定远将军的这个“将军”,是爵不是职,他一辈子也没上过战场,这爵位已经传了三代,按着规矩到他这代就该断了,他这殊死一搏,倒是用命给儿子挣了个前程出来。
皇帝一面命人宣商玉珩的长子商绸回京,一面又把目光投向了云漾......手边的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