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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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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兰川并未向其他人过多询问,径直往补天阁僻静的方向去了。
那是一个好几年无人居住的院落,曾被段天涯用于安排来自其他门派的使者住宿,与其说那是住宿,其实更多时候是一种软禁。
他将使者软禁在补天阁,是一种示威,亦是一种胁迫。
院子无人打理,显得有些破败,围墙上的瓦片零零碎碎地掉下来,院门并未紧锁,微微露出一条缝隙。
穆兰川推门走进去,几道陌生的目光齐刷刷甩了过来,然后纷纷退让。
唯有一个人脚步轻迈愈发靠近,但越是笃定,便越像是挑衅。
如今的那张脸,与记忆中总是挂着胆怯的那个人有着确凿的变化。
赫云图,现在巴曼教的一教之主,曾经却是被段天涯软禁在这里的时日最长久的人。
彼时,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年轻气盛要与中原武林拼出个你死我活,太过莽撞,终于在一场混战中将自己陷进泥潭,机缘巧合之下,偏偏为段天涯所救。
段天涯将赫云图送回补天阁养伤,其后将他作为质子软禁在此,趁机削弱巴曼教的气焰,建立起了如今这样叫人闻风丧胆的补天阁。
赫云图在五年前段天涯死后才被放回巴曼教。
穆兰川依稀还记得,当初他打开这间院子的时候,缩在角落中的赫云图。
年青人的脸色因为长期不见日照而显示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又因为瘦削,颧骨突出而让人看起来觉得阴险刻薄。
穆兰川只是站在庭院中央面无表情说了一句,“你们可以走了。”
得到的回应是一群人落荒而逃,唯有赫云图,依旧带着一脸的不信任站在原地,眼光游移复杂地打量着穆兰川,里头朦胧闪着的光,是极度按捺着的情绪。
直到等了半晌,连穆兰川都快失了耐心,赫云图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而事到如今,赫云图已为巴曼教教主,再次重返补天阁,第一个到的地方,却还是这个当初软禁他们的院子。
“穆阁主,”赫云图脸上看不出丝毫往日阴霾,“赫某今日来了无日崖,不知为何,就很想再次来这里看看。”
一边说着,他又转身往回走了几步,“你看这棵树,又茁壮了不少,可上面的痕迹还在,王伯那时候每年都要对着这棵树刻我的身高,看看我能长多少,王伯也是很傻的,这树难道每年不也要长高吗?”
赫云图的语气中还带着戏谑,话音一落,自顾自地干笑了两下,却莫名显出凄凉的意味。
王伯是赫云图的贴身老仆,一直陪伴着他在补天阁的生活,王伯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够硬朗,后来生了一场重病,可段天涯并未及时将大夫请来,王伯就这般活生生病死了,就死在赫云图怀里。
穆兰川仍旧不动声色,“既已是过去伤疤,又何须再来自己揭起。”
“我不过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
赫云图往前走了一步,明明是无所谓的语气,眼神一抬,却不可抑制地涌出一番戾气。
他手中拿着一方木盒,木盒已经很是破旧陈腐了,上头还带着很多泥土,应该是刚从土里起出来,里面还有一柄匕首,匕首做工精致,应是很昂贵的。
这是在赫云图幼时,父亲赠与他的礼物,他一直贴身带着,直到被段天涯捉来补天阁。
那时候王伯苦口婆心地劝他,既然为人所桎梏,身上就别再带上这些不必要的物件,特别是匕首这样的武器。
所以,赫云图被半是强迫着将这把匕首埋在了这间院落里,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取回。
穆兰川明白,这话中或许还夹着一层话,反而装作全然不知,“那么就请赫教主去别苑休息吧。”
说罢向旁人使了个眼色,便让他们带赫云图离开了。
明日就是魔教大会,一下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门派,穆兰川一直坐在大殿中,哪怕不算是接待,也要摆出主人家的姿态,更何况他需要随时掌握着各门派在无日崖的动态。
走出大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
贞贞喘着粗气急匆匆地迎上来,“阁主所有的行李什么的都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
穆兰川只是点了点头,便吩咐贞贞离开,独自一个人用更着急的步伐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补天阁沉浸在一片宁谧的夜色下,穆兰川舒了口气,这大概算是最后的平静吧。
遥遥便看见向来冷清院子门口隐约还有一束光亮,不用走近便认出了亮光笼罩中那个小小地缩成一团的身影。
撑着下巴坐在台阶上的她。
穆兰川还没往前走两步,那火光已经蹦蹦跳跳扑过来。
夜里还有些凉,玉戈呼哧呼哧地喘着白气,小脸反而可爱得红扑扑的,甜甜地大叫了一声“师父”,便一头撞进了穆兰川怀里。
感觉到怀里的小人浑身腾出来的热气,穆兰川觉得连同自己冷冰冰的身体也热乎起来。
此时此刻,一片空白的思绪,只能凭借最原始的意识牵扯着举动。
所有的反应都应该是最自然的。
手臂不自觉想要拉起自己外袍裹住穿得很是单薄的玉戈,然而举止只进行了一半便放弃了,双手落在玉戈肩上,迟疑一下,还是不舍得似的紧了紧她。
脑子里却是自我的哂笑,自己凭什么会拥有这么美好的人呢?
一切都好像掉进了悲观的泥潭之中,被厚厚一层污泥掩埋,直至窒息。
两个人在夜色里静默良久。
喉头在无可抑制地哽咽,穆兰川几乎觉得不能呼吸,终于咬牙推开了玉戈。
他的脸上迅速收敛回一切会被窥视到情绪的神情,又如常日般冷了起来。
玉戈觉察出这几日穆兰川的变化,错愕一瞬,微张的双臂还没放下,“怎么了?”
“没怎么。”简短敷衍的回答,穆兰川伸手揉了揉玉戈的头,脑袋却偏向了一边,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向其他地方,只是淡淡说了个“走吧”。
手臂有些失落地收回来,玉戈看着穆兰川一个人往回走的背影,眼神里的亮光倏地一下熄灭,心里又涌出酸涩。
举起灯笼小跑着冲上去,不管不顾一般,一把抄起了穆兰川的手。
转头仰望向他依旧冷冰冰的侧脸,手上不自觉又加了几分力气,死死攥住,并肩而行。
这一夜穆兰川的话格外得少,玉戈裹在被子里背对着他,悄悄听着他的呼吸。
如同往日一般的呼吸,平稳得几乎显得有些消沉。
他还没有睡着呢,玉戈心中默默地想。
穆兰川总是不露声色,似乎能够将自己的一切掌控,可是论他如何神通广大,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梦境。
玉戈有些沾沾自喜,大概连穆兰川自己也不知道吧。
他唯独在睡着的时候呼吸才会有所起伏,甚至在特别疲累后熟睡时,偶尔会好笑地“嘎吱嘎吱”磨牙。
可躺在床上直到现在,穆兰川的呼吸还没有变化。
玉戈一边出神揣摩着,突然听见身旁的呼吸发生了长足的变化。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转身了,温热的气息扫至耳边,痒得玉戈不禁脖子一缩。
然后她感觉到一只长臂搭上了自己的腰间。
手臂只是停顿一瞬,随即不由分说地使劲将她向后一揽,整个人陷进了穆兰川的怀抱。
像有一万个人同时向自己踏步走来,直至抵拢心房,玉戈只觉一整颗心都没入了无可救药的震颤之中。
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心中不好的念头已经像毒草一般向四面八方攀爬蔓延开。
“明天……”穆兰川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沙哑,慢吞吞地说着。
玉戈并未吭声,只是静静听着他语气中细微末节的转变。
“明天魔教大会之后,我想带你一起出去看看山水,明早你先启程去山下小城里,购置些路上要用的东西,我晚上就来客栈与你会合。”
穆兰川说罢,最后用头摩挲着蹭了蹭玉戈的后颈。
玉戈睁开一直紧闭着的眼,眼睛在黑乎乎的一片中又暗自泛起了亮光,她总觉得眼眶里潮乎乎的有水气在打转。
她把手缓缓覆上腰间的那只大手上,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
良久,嘴角又绽起一个无声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几点懵懂天真的兴奋,“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