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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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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阁的后山有一片山林,土地最是肥沃,养得一年四季葱葱郁郁。
如今不过初春,桃树的枝头已经挂上了花骨朵,淡淡绯红一抹抹,皆是含苞待放的娇俏模样,妆点出一派盎然新意。
然而如此良景,却从未有人敢随便涉足那一片领地。
更有甚者,传言说在那里总能听见幽然哭泣的声音,邪乎得紧。
天还未亮,穆兰川就提着灯笼独自往山上去了。
轻车熟路地走到林间深处,一转弯,一块爬满了青苔的墓碑就从一棵大树后现了出来。
这里是补天阁的无名坟地,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尸体被抛弃在这里,才养得这土地如此肥沃。
穆兰川伸手扫了扫墓碑上的落叶,手指拂过上面被磨得有些模糊的三个字,“穆兰生”。
低头,碑前的水瓶里插着一枝桃花,是刚被人折下来的样子。
抬头一看,赤褐色的衣袍坠在半空中,一条长腿悠然自在地晃动着,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下来,凭添一分慵懒的意味。
目光顺着攀上去,一张眉目清秀的脸也恰好向下探出来。
“阁主,”延渊足尖轻踏树枝,旋转着从树上跃了下来,落到穆兰川跟前。
“你眼睛还需要休养。”穆兰川只觉延渊脸上绷着的厚厚白色纱布显得格外刺眼。
“反正还有一只眼睛,我只是来看看兰生。”延渊蹲下身,摸了摸墓碑上的字,“这字要重新上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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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穆兰川被段天涯软禁在杀手营训练,兰生的尸首就被其他手下随便抛弃在这里。
消息很快传回山洞,延渊冒死偷跑到后山。
阴冷的夜里,寒风呼呼掠过单薄的身子,仿佛这呼啸的风声下一瞬就要把他粉碎在寂寥的夜空中。
又冷又怕。
他瑟瑟发抖,颤抖着手在一具具尸首中翻寻穆兰生的身影。
良久,终于在距离林边不远的地方找到他,延渊搂住穆兰生凉到发僵的身子哭了很久,抽泣地喘不过气,牙根咬得下颌生疼。
呆呆地跌坐在原地,待缓过了气,又把穆兰生扛在肩上,背着他往林间深处更安静地方走,直到找到如今这棵大树。
徒手在泥土里刨坑,十指很快就被细小的碎石磨破,血和泥土黏糊糊混在一起,指甲从肉里翻起来,只得闭眼咬牙把半敞开的指甲硬生生从手指上咬断,疼得人直淌冷汗。
一场忙活几近虚脱,延渊爬在地上摸索着找了块木头,又用石头在上面歪歪扭扭刻上穆兰生的名字,这才手脚发软地离开后山。
穆兰生的墓是延渊立的,而穆兰川,则直到段天涯死后才有机会亲自来替自己弟弟打理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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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就要往云越去了,这个恐怕要你帮我打理一下。”穆兰川弯腰拔走墓碑旁的几株野草。
“那就赶紧走吧,”延渊站起身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色,抖了抖袍子,抬腿就准备走了,穆兰川也一言不发,默契地跟在他身后。
林子里很静,只听得见两人踩在前些日子下雨打落的树叶上,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话说回来,你可别就这么死了。”延渊走在前面突然幽幽开口,谁都知晓,此去云越甚是凶险,“把你的命留下来,要杀也该是被我杀。”
延渊刚一说完,突然往后连退几步,拽住穆兰川的衣袖,转身闪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仿佛连呼吸都不能太过随意,只怕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会让人完全曝露于危险之中。
“怎么?”穆兰川藏在树后,轻声问着,能让延渊紧张成这样,怕不是什么松活的事。
“有人。”
延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头轻蹙,侧耳倾听,稍稍探出脑袋,打探着情形。
“谁?”穆兰川眉头也微微蹙起来,心里矛盾重重地盘算起来,补天阁无人敢随便来这后山,莫不是昨日卯明飞暗中遣人潜入这里,可是这样又有何意义?
“不是补天阁的人。”
延渊斩钉截铁,又让事情蒙上一层诡异的色彩,虽说延渊是补天阁左使,但他也不可能把补天阁的人全认识下来。
“是个……”身影又从林间闪过,竟然跑得飞快,延渊顿了一顿,不可置信,“孕妇?”
补天阁里怎么会有孕妇……
穆兰川蹲身随手拾起一颗石子,握在手里掂了掂,转身就闪过了延渊,身影一晃,就向刚才引起骚动的方位移过去。
石子捻在指尖,手背用力绷直,屏住呼吸高度集中着意念,正要掷出去,一张兴高采烈的脸硕大地冲到了穆兰川眼前。
那人脸上的朵朵红晕着着实实给他撞了个满眼,像是被传染了似的,穆兰川的脸倏地也跟着红了起来。
“师父我找你好久,”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玉戈眼睛一弯,笑成甜甜的月牙。
“咳咳,”穆兰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低着头靠手臂遮挡住自己脸上的神情,“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贞贞说,我们四个一起先去云越,要扮作商人,还说若是要与人接触……”玉戈手撑着腰杆,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好像里面真的有个小生命似的,“可能需要扮作夫妻。”
“夫……妻?”穆兰川一个头两个大,他是考虑到玉戈的安全,所以才要带上她的,没想到贞贞一张大嘴巴,竟然叽里呱啦什么都倒了出来。
“噗——”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延渊捧着肚子走了出来,看着穆兰川,那表情分明在说,你居然也有今天?
“时辰不早了,赶紧出发,”穆兰川脸烧得更红了,抓起玉戈的手臂就往山下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着,“这个,太浮夸,拿掉。”
“千万不要把别人孩子拿掉……”延渊幸灾乐祸的声音遥遥从身后传过来,满满的打趣意味。
“胡说八道。”穆兰川涨红着脸,不自觉又在脚下加了几分速度。
玉戈抱着肚子被他牵着走,嘴里还一直解释着,“师父我只是在里头塞了个枕头,你看,这样的话不仅可以伪装,你累了还可以掏出来让你垫着休息……”
穆兰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住玉戈让她把肚子里的枕头拿出来。
两人抄了小路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马车已经备好,谢贞贞憋着笑脸神情怪异地走过来,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穆兰川拽着玉戈手臂的手。
“咳,”穆兰川拂袖缩回自己的手,被看得极其不自在,捂着嘴咳嗽了一下,一眼瞪向谢贞贞,“你还想走吗?”
谢贞贞这才回过神来,看穆兰川一脸乌云,吞针一般咽了咽口水,挺着腰杆一副狗腿子的模样,连连点头,“想!想!属下是谁?属下是阁主的贴身护卫,哪怕是爬也要跟着阁主爬过去!”
一腔正气地说完,眨巴眨巴眼睛,咧开个僵硬地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不是吗?”
穆兰川看着贞贞,又恢复如常的满面淡然,掀开帘子自顾自地钻进了马车,又若无其事转过头,面无表情向贞贞交代,“此次远行萧姑娘也不便骑马,便一同与你驾这马车吧。”
贞贞脸色又僵硬一分,“阁主……这!”
这,这分明是故意的!阁主知晓他素来不喜欢与阿萧相处,这是故意刁难他的安排……
贞贞瘪着嘴满不情愿,却也不敢分辩,看了看同样低沉的阿萧一眼,心中幽然叹出一口气。
马鞭握在手里把玩,转念又一想,平日里阁主都是能不管的事都不管的,今日竟为了这点小事刻意给他个别样的安排,这也真算是难得了。
贞贞退了一步,好让玉戈跟着穆兰川钻进马车,玉戈一只脚踩上马车,垂下来的帘子里突然支出来一只手,托着玉戈的胳膊把她拽了上去。
看着玉戈的背影谢贞贞突然有点走神,都是因为这和玉姑娘相关吗?
阁主啊阁主,你可真是变了呢……
行李装备妥当,贞贞也坐上马车,想到这里,突然抿嘴痴痴地笑了起来。
阿萧对他翻了个白眼,心中又缠上一个巨大的谜团,这个人究竟是如何能成为补天阁阁主的护卫的?
贞贞兴致高涨全然不觉,在半空“咻咻”地挥了挥鞭子,“驾”地一声大喝,一马鞭甩在了马屁股上。
“走喽!”
一个“喽”的回音还在山里悠悠飘荡,只听身后的马车里传来乱糟糟的一阵声响。
贞贞只觉脊背一僵,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蹿到了颈子后面,席卷来一箩筐鸡皮疙瘩。
自己好像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