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世城里月光》蒲风慢

1、离开

　　第一篇

　　青竹又一次从梦里醒来，梦里的紧张和迷茫像午夜禁锢在坟墓里的嚎叫，令人恐怖绝望，同样的梦魇，同样的汗水，青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会结束，就像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是从何时开始的。窗外是大片大片浓郁的梧桐，这是她有记忆以来一直存在的风景，冬日暗夜里墙上的树影，夏日午后能看到叶脉的浅绿色阳光，春天里纷纷盛开的梧桐花簇亦或是秋夜里暗郁深蓝的背景，这些是寂寞，也是温暖。
　　梳洗过已经是七八点光景，这是她起得较晚的一次，屋子里空无一人，院子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动静，继父已经去早市了，青竹的继父吴余生是这条胡同里最沉默寡言的一个，瘦瘦小小的个子，黄黑交错的脸色以及一双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光亮的眼睛。坦白的说继父对青竹很好，生活虽然清苦，可是青竹却从没有觉得日子难过，继父总是对自己温和地笑着，这笑成了一个符号，即使在青竹以后的漫长岁月里，这笑还是那么清晰温和，安慰着、鼓励着青竹去面对一切，一切肮脏的亦或是残忍的。青竹的日子就这么安稳地过到了15岁，一切似乎就是应该这样，一切似乎本来就是这样。
　　继父回来的时候掂着一个袋子，看见院子里对着梧桐树发呆的青竹笑着说道，“眼看着就是大人了，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整天看那几棵树，有什么好看的！快过来吃饭！”，青竹没动，像是入迷一样喃喃地问着“爸，你说我怎么才能像蚂蚁一样爬到大树上去呢？蚂蚁太幸福了，可以去树上看天空。”吴余生笑着看看青竹又看看梧桐树，“青竹，赶紧过来，吃过饭我带你去个地方。”，青竹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陪继父一块儿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前。
　　站在火车站苦等继父的青竹左看看右看看，继父到底和那个男人说什么呢，已经说了快三个小时了，时不时回头看自己的男人还有红着脸争辩的继父，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呢？青竹的问题在一个小时之后得到了解答，而这种解答让青竹懵了半天，“爸，为什么让我跟他走？我不走，我不去找那个女人，她不是我妈！”青竹流着泪低头说着，“青竹听话，她是你妈妈，这位叔叔是你妈妈的朋友，他会负责把你送到你妈妈那里。”吴余生笑着说道，随后低下了头，沉默了半晌说道“小竹，你知道我是一个无用的的人，白活了几十年，虽然一直希望你和你妈妈会跟我过上好日子，但是结果往往不如人意，我一直不相信自己永无出头之日，总想着，我能扬眉吐气，能给你最好的，可是。。。。。。”吴余生语气略带哽咽，“你是个好女儿，跟着我过着苦日子却从不喊苦，还时时安慰我，总是笑嘻嘻的，15年的快乐温暖对于我来说已经够了，我还奢望什么呢。听爸的话，去你妈妈那里，那里有的比爸这里的好得多，等你以后出息了再来看爸，到时候我一定跟你走，看小竹嫁人，享享小竹的福。”青竹抬头看着继父，大大的眼睛里满蕴着委屈和泪水，吴余生看着自己瘦弱苍白的女儿，不由得一阵心酸，如果自己有一点办法也舍不得青竹远走异地，即使异地有她的母亲，可是自己不争气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不能拖累青竹，这孩子已经很可怜了。“爸，我就你一个亲人，你把我送走了你怎么办呢？谁照顾你呢？”，“青竹，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隔壁王大妈帮我找了一个。。。。。。，以后我和她搭伙过日子，你不用担心我。。。。。。”青竹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相对了十几年的父亲，吴玉生不说话，沉默。“小竹，你已经大了，你继父养了你15年，是时候为他自己打算了，你应该替他想想，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不是吗？”
　　陌生男人这时开口说了话，青竹低下头，原来自己阻挡了继父的未来，所以才要送自己走的吗？当年那个女人也是这样扔下了自己，去寻找自己的“自由”去了，哦，自己挡了至亲的路，所以才会被抛弃。青竹长时间的不言语吓住了吴玉生，正当他想要再劝解青竹时，青竹却抬起了头，未干的泪痕印在眼角，可是大大的眼睛却没了起初的愤懑，“爸，我听你的，你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只是，我有个条件，让我最后陪你呆几天，让我再好好伺候你几天。”吴玉生心内骤然缩紧，悲从中来，“行，爸答应你。”
　　最后的几天，青竹就和往常一样，早起、做饭、发呆、等继父回家，她太过正常的表现让吴玉生有点担心，但是吴玉生又不能多说什么，日子就这样过，最后的期限也到了，送青竹上火车的时候，吴玉生塞给青竹1000块钱，青竹怎么都不肯要，嚷着要继父和以后的阿姨过日子用，吴玉生心里苦笑，哪里会有人会跟我呀，傻丫头。。。。。。，在吴玉生的坚持下，青竹接住了钱，攥在手里，紧紧地却又觉得茫然。火车带走了青竹，带走了吴玉生最后于人世的惦念，老天爷，希望保佑你能保佑我的青竹能安稳的生活。但是生活却是这样一种东西，你以为一切苦难终会结束，死亡的痛苦会随着距离和时间变得浅薄，可是一回头你会发现，生活张开了大嘴，露出暗红的牙龈，吐着舌头，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吞噬着自以为是的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