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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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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已经过了江南的梅雨季节,但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那年的雨水特别多。
也许是雨水多、气候湿润的缘故,栀子花开的特别早。
栀子花的花语是坚强、永恒的爱,但在我的眼里,它象征着离别。在学校里,我目送着一批又一批的毕业生,在栀子花开的季节离开了学校,转眼间就轮到了我。
我是个后知后觉的人,一直对即将到来的离别没有特别的感觉,加上家里早早的帮我安排好了毕业后的工作,当时的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压力。
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空空荡荡的寝室只剩了我最后一个人。
那段时间我由于忙于毕业论文及实习,基本上都住在家里,极少回学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室友们都搬离了学校。
打开门的同时,我习惯的喊了一句,“我回来了”,却没有人回应我。是的,只剩了我一个人。曾经熟悉的寝室只剩下我的小床上还铺着床单,别的上面只剩下了羊毛毡子;书桌也已经腾空,只有我的上面零零星星的剩了两个小本子。
那天我很任性的钻到小书桌下来,把键盘架拆了下来,我用钢笔在键盘架上写下了一行字:“我是罗希,2003年-2007年曾经住在这里,这个书桌曾经属于我,它的下一任主人,祝你和我一样,四年没有挂科。”然后把键盘架重新装回去。我希望用这种方式证明,我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可能不久之后,这个书桌就会被换走,它可能会出现在另外一个寝室,或者废品回收站。它曾经的主人,却带不走它。
我非常害怕这种深入心底的孤独感,以及对未来深深的恐惧。真正的恐惧来源于对未来的无知,我们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告别学生身份,正式走入社会和工作岗位后会遇到什么。
“未来”这个词,如洪水猛兽般,成为我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噩梦。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认真的想过未来是什么,我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想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想拥有怎么样的人生。
我一直浑浑噩噩的过着,家里让我考T大,我就考T大;让我第一志愿填报中文,我念中文系;让我毕业后进电视台,我就从来没有想过其它的可能性。
“陈诺,寝室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打电话给陈诺。
“嗯,毕业前的失落?”
“不是,我是在想,未来是什么?”
“你不是已经安排好了毕业就去电视台吗?”
我沉默了很久:“未来对我来说很茫然,我现在想留在银行,不想去电视台。”
“理由?”
“我喜欢现在的团队、现在的领导,比如你。”我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当然还有姚姐姐,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觉得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别让任何人为你做决定,或者因为任何人打扰你的决定。你的人生你就是主题曲,不是任何人的前奏、序曲、插曲,没有人能够取代你的感受,即使他们爱你、为你好,但生活中的种种酸甜苦辣,最终承担的都是你自己。”
只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当时我不明白,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哪怕远远看着他也好,我愿意让他帮我做决定,愿意跟在他后面紧追猛跑,哪怕只是他偶尔为之回眸。
这值得。
那个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传,因为出色的工作能力和业绩表现,陈诺很被华东区的老板赏识,并推荐到了总部。据谣言称,他很快要被派去香港,作为高层的后备储蓄人员,进行系统的培训和考核。接替他的新任投资部经理将很快到岗。
我始终不相信,我觉得他不会骗我、不会瞒我,所以即使有再多人在我面前说起这件八卦,我也只是一笑了之,他不会离开S银行,不会离开上海,他不会离开我。
在那个晚上,我一个人站在寝室的窗台上,看着窗外的天空从白到黑,看着雨下了又停,看着路灯一盏盏的亮起,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
我就这样决定了,我要留在S银行,我要和陈诺在一起。
第二天,我回家向家人坦诚了我想要留在S银行的念头。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乖乖女,于是当我对家人坦诚不愿意去电视台,而是打算留在一直实习的外资银行的的时候,他们着实吓了一跳。
也许在那个时候的家长看来,外资怎么可能比得上国字号,一个女孩子只要有份稳定的工作,再找个对自己很好的老公,人生就完美了。我选择不去电视台而是去什么破外资银行简直就是得了失心疯。
他们苦口婆心的劝了我很久,基本上那段时间看到我就开始念叨这件事情,但也许是内心的叛逆作祟,反而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念。
离开了学校这个避风港,对我来说,陈诺就是我的明灯,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方向。
他就是我的信仰。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找行长谈话,表示我愿意留下来好好干的决心。
一切都比我想象要来的容易,可能是在银行的人缘好,加上本身并不弱的实力,行长很轻易的答应了我,并且许诺按照我的意愿将我安置在投资部。
这一切都太完美了。
我欣喜的发现,我可以不再是陈诺眼里的小朋友了,我可以和他并驾齐驱,可以成为他很好的工作伙伴,帮他处理很多棘手的事情,让他每天工作的轻松一些,早点下班,也多点时间陪家人,以及陪我。
“晚上有时间吗?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忍不住立刻把这个好消息SMS给了陈诺。
“今天可能要晚点,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不然你先回去,我弄好了就过来找你,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晚些当面告诉你,那我今天住学校,你过来也比较近。”
“好的。”
那一个下午我都哼着小调,忍不住心里的欣喜。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有了“目标”,这种感觉真好。
晚上正好有学院的毕业晚会,我凑热闹的去看了下。
几天前突如其来的毕业前夕的孤独感早期灰飞烟灭了,因为有了陈诺,不管怎么说,我还有他。只要想到还有他,就算被全世界抛弃也无所谓。这也许是每个恋爱中的女子的通病吧。
那天的毕业晚会没有煽情的节目,以搞笑为主题。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总是以为时间还很长,我们有无数的机会去再相聚,所谓离别永远都是暂时的,在离开的时候,我们拍拍彼此的肩膀,“hi,朋友,别忘了我,以后出来喝酒”。
殊不知,我们的再见很多都是再也不见。
有时候觉得人生就像一场长途旅行,我们在车上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他们来了,陪我们一段路,然后他们走了,换下面一批人接替他们的位置,继续陪我们走下一段旅程。久而久之,人的心就淡了。会渐渐觉得没有谁是无可取代的,没有什么是会天长地久的。所以真正的孤单从来都不是周围没有人,而是心里没有人。
那天直到晚会结束,陈诺都还没有到,我短信问了下他,他说在来的路上。
我坐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他,大学的生活都很规律,9点半图书馆闭馆,我看着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的人,看着大楼的灯一盏一盏的慢慢熄灭,看着保安叔叔锁上大门。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能听到夏天的虫子叫,小时候妈妈说这种虫子会钻进人的鼻子,顺着爬进肚子里,吃掉内脏,人就会死掉。于是我移到了离花台比较远的地方坐下,但是发现那里比较偏,不能被路灯直射到,他可能不会第一眼看到我,我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我更怕他会找不到我。
天上的月亮很圆很漂亮,和白色的路灯是一个颜色,天上人间的交相辉映。
我撑着头坐在台阶上继续等他,我非常讨厌等待,很难有耐心等谁半个小时以上,但是我那天等了他很久,对那时的我来说,等他几个小时根本不算什么。
可我不知道,对以后的我来说,等他几年也不算什么。
不知道在我发呆的什么时候,陈诺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对不起,等太久了吧?”,他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今天真不好意思,有点事情比较急着处理,本来没想到要你等这么久的。”
他微笑的看着我,然后侧身坐在我的旁边。
“没什么,只是等到有点想睡觉了,让我靠下吧?”我扬起脸问。
他拍拍肩膀,我轻轻的把头靠着他的肩膀上
夏天温柔的风拂过我的脸颊,空气中混合着栀子花的香气和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你穿西装真好看,我喜欢看你穿那套烟灰色的西装,配白衬衣,最好是那种不太正式的衬衣,喏,就是今天穿的这种白衬衣,然后不要系领带,真好看”,我小声的说。
“嗯,不太正式的白衬衣,我记住了。”
“嗯,我还喜欢看你在认真想问题的时候,专注的表情。你有转笔的习惯,碰到特别棘手的问题时,会习惯性端起茶杯,小抿一口红茶,思考一会再说,对了,你只喝红茶”,我继续说。
他没有打断我。
“你大会上发言的时候会紧张,只有我知道,因为你只要一紧张就会合起双手,放在胸前,然后抬起了轻轻碰下下颚,思考几秒钟在继续回答下面的问题。”
我停了下,继续说,“客户里面你比较喜欢宋叔叔,因为他每次走的时候你都会微笑着一直目送他走出去很远,和那种职业性、礼节性的笑容,有一点点区别,你比较欣赏他;但是你不喜欢李阿姨,因为昨天她过来的时候,你有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一丝无奈。”
“连你都看出来了?看来以后我要更谨慎才行。怎么了?你今天找我说的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我的工作习惯?”他柔声问我。
“不是,我是想要告诉你,以后这些很麻烦的工作会有人尽全力帮你做好,你不喜欢的客户,会有人出马帮你摆平他们,你以后会有个很强大很靠谱的助手。”
“谁啊?”他问
“当然是我了,我今天已经跟行长讲好了,留在银行工作,他答应把我安排在投资部,就是说,以后你要收留我了。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是你的负担的,我会全心全意好好的工作,做你工作上的好助手,帮你很多很多的忙。”
他很长时间没有回答我。
“嗯?”我抬起头,“怎么连我这么优秀的员工你都会拒绝?”
“当然不是,我想连行长都看得出来你很不错吧,他是个挑剔的人,我当然更没有意见。你很聪明,是块璞玉,只要加以时间打磨,肯定会有很好的作为的。”
“那当然”,我得意洋洋的说。
“只是,我担心可能会没有办法照顾到你……”。
“哦,没事”,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很忙,放心吧,我不会常常去烦你的,工作嘛,我懂的。”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都很欢迎你到S银行工作,特别是投资部。”
“你怎么不说特别是你啊?”我俏皮的问他。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
“干嘛,我又不是小狗……”
“你比较像猫,就是那种很可爱的苏格兰折耳猫,软软趴趴的,看上去就很好欺负。”他笑着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晚上的校园里全是一对对热恋中的男女,他们以各种奇怪的形状扭曲在一起。
“快毕业了,校园里全是依依不舍的情侣”,我打破尴尬的气氛,“还有不到2个月我也要毕业了,不过我倒没有特别舍不得的感觉,真正想在一起的人又怎么会分开呢?”
“有的人是身不由己,离开并不代表不在乎,你有天会明白。“
陈诺送我到楼下,然后目送我上楼。
回到宿舍我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阳台上。我看到他还站在那里,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这层楼的方向。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吹散了他的头发,身侧是一根古铜色的仿古路灯,发出幽幽的灯光,他像一尊塑像般的矗立在那里,惹得晚归的同学侧目。隔的太远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沉重感,我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一直即将离别的预感。
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冲下楼去,差点撞在一个晚归的同学。我匆匆说声对不起,继续朝楼下跑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害怕他的离开。
他已经不在楼下了,我往校门口方向跑去,在转角处看到他的身影。
还好赶上了。
我跟上去,他走到街对面去了,红灯挡住正好我过去的路。
“陈诺!”
“陈诺!!”
为什么总是他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追?
他听到了,转过身来。
隔着马路,我像失控似的对着对接狂呼:“别走!”、“陈诺我喜欢你!”。
我发誓,这两句话不是我故意说出来的。平时最讨厌狗血的偶像剧,最讨厌台湾剧里面的女主角用嗲死人不偿命的声音说“某某某我宣你”(我喜欢你)、“我宣你很久了”(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发誓以前一直认为,这是我这辈子都做不出来的事情。
但是这两句话确实是我说的,周围的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们。
夜空中的明月,突然被飘过来的乌云遮盖住了,刚刚分明很明亮的天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一起骤降的,还有周围浓的化不开气压,仿佛一碰就会爆炸。天太黑街口太长,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绿灯亮了,他站在原地,我朝他走了过去:“别走。”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他们说的是真的吧?。”
他没有说话,沉默代替他做出了回答。
我努力把眼泪收回去,但是还是失败了。
他低下头,轻轻的吻了下我的额头。
“先回去吧,我明天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别难过。”他轻声说。
回去后我一整晚没有睡着觉,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陈诺很快会被派去香港的亚洲区总部,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会为我留下来吗?
事实证明,过度理性的人往往显得薄情,我明白了他若即若离的态度,可能他很早就表明了他的态度,他绝对不会为了我放弃他的理想,不会因为我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