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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百家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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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元日我是在咸阳和独孤具罗与李眪一起过的。
独孤具罗的预产期就在元月,而李眪的身体不适,因此上书请求留在咸阳,宇文邕对待臣子很是宽和,没多久就准奏,让我们可以安心的待在咸阳,不用去宫中参加国宴。
如此,我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今年普六茹坚不在长安,而且普六茹整和普六茹慧都迎娶了妻子,如果我在长安,我就要跟她们两个一起去。
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一个是仇人,另一个则背地里恨着我。
与她们两个一起,不是羊入虎口?
只是让我心里落寞的是,今年的元日,我不能陪着孩子们……
我让梅子来一趟咸阳,这转眼都过了七天了,她还是没有到。
咸阳离长安很近,如果是骑马,一天一夜的时间也到了。
我曾经试图跟她联系过,等到的消息,却是普六茹慧传来的,说是让我耐心的呆在咸阳,如今快到元日,出入长安并不是很方便。
我接到这个消息,有些疑虑。
只是一切由不得我过多思考,每日府里面的大小事务,为了元日准备的各种祭祀用品,还有独孤具罗的各种生产准备都让我忙得焦头烂额。
更麻烦的是,李眪的身体似乎很是畏寒,到了冬天,孱弱的甚至下不了床。
而我成了整个唐国公府的大管家,忙上忙下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总算是到了除夕,独孤具罗很是高兴,穿了一套端庄的玄色新衣,带上了我来时带给她的月牙华胜,甚至还带了两串镶了翡翠的步摇。
虽然挺着大肚子,整个人也有些浮肿,但是这么一打扮还是精神了不少,气色也好了许多。
李眪仍然是病怏怏的,但是为了元日,还是撑着病体,好好的整理了一番。
我这么多年跟着普六茹坚,不喜奢华,就算是元日,也是一身素衣,随手让小翠梳了个垂髻,什么也没带。
独孤具罗看我的样子,觉得我太过随便,命人在院子里的梅树上摘了几朵梅花,硬是插到了我的发髻上。
梅花上还沾着些许的雪花,化了以后滴到头发里,凉凉的,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独孤具罗和李眪还是很遵从礼仪,纵然一个病痛缠身,一个即将临盆,仍然是不顾我的强烈劝阻,完成了所有的祭祀。
只是李眪的病体实在是不堪重负,到了晚上,支持不住,不能守夜。
我见他如此,和独孤具罗一起,软磨硬泡的把他劝了回去,他拗不过我们两个,最后不得已被下人送了回去,临走前已然不放心的看着我们。
我只得拍着胸脯保证道,
“放心!四姊有我照顾呢!”
目送李眪远去,独孤具罗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斜在软席上,摆弄着袖口,眼神中的痛苦,不知不觉的显露了出来,她故作轻松的说,
“还好,这个冬天算是过了……”
我一听,扭过头来看着她,
“阿姊?”
她见我皱着眉头看着她,似乎感觉自己不应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时候说这么伤感的话题,于是急忙转换了心情,坐了起来说道,
“无妨,冬天过了就行了!”
说罢她在下人的搀扶下艰难的站了起来,走过来拉起了我的手,我有些莫名,还没反应过来,她便拉着我离开了大堂,朝她的房间走去。
“阿姊?你不在大堂待着,带我去厢房干嘛?”
她扭过头看了我一眼,嘴角一挑,神秘的说道,
“你来了就知道。”
这让我有些搞不明白了,独孤具罗向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什么东西都藏不住,真不是知道她有什么瞒着我的。
我们两个在下人的陪同下来到独孤具罗的厢房,她把所有人的遣了出去,只留下了小翠。
我不明所以,独孤具罗对小翠说道,
“拿出来吧!”
小翠听罢福了福,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大箱子旁,打开箱子,拿出来了一个大布袋,一看里面便是塞满了东西。
我不知到那些是什么,只能莫名其妙的看着独孤具罗。
她看到我的样子,自得的笑了笑。
小翠把大袋子搬了过来,放到了我和独孤具罗面前的几案上,然后恭敬的退了出去,轻轻的关上了门。
我不知道那里装的是什么,转头看着独孤具罗。
她见我看她,对着布袋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道,
“打开看看?”
“……”
我有些意外,这些都是给我的?
我疑惑的看着她,跪立着伸手解开了结。
打开一看,这是整整一袋的小孩的衣服。大的小的,不同颜色,不同厚度,不同款式,甚至还有几件百家衣,大大小小统共不少于二三十件。
我惊讶不已,这些衣服,有男孩的,也有女孩的,每一件都很精致,也很漂亮。
我抬起头来,看着独孤具罗,问道,
“这些是?”
独孤具罗没有看我,垂目看着这些衣服,语气里有些许的伤心和责备,
“我和小翠给孩子们赶制的。”
她说着拿起了一件百家衣,抚摸着上面的针脚,沉声说,
“作为姨母,我也该给孩子们准备一些东西。亲娘不给做,姨娘也要给侄儿做些穿。这些衣服都是给我的侄儿们的,从一岁到七岁,四套男孩的,四套女孩的,一共做了五十六套。每件衣服的领口里面,都秀了普六茹,真的出了事,别人看到了也知道他们是谁。”
我心中惊讶,呆呆的看着她。
原来,原来之前小翠一直早出晚归,却是在给我的孩子们赶制衣服。
这一件件的精致小衫,都是独孤具罗怀孕期间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我突然心里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心头一紧,鼻子酸了,眼睛不自觉地涌满了泪水。
我不想哭出来,不仅是元日,更是害怕,如果我一哭出来,我给自己设的一面心墙,会一下子土崩瓦解。
我咬着下嘴唇,颤抖的叫道,
“阿姊……”
独孤具罗没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的话,
“你不用谢我,这是我这个当姨娘的心意。”
她顿了顿,看着我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
“如果你真想谢我,那就对孩子们好些!你心思重我知道,但是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想法,那些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就算是李眪现在的身子,还是会抽出精力陪孩子,你怎么……”
“阿姊,”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她终是忍不住了。
她是个刚烈之人,同样也是个重情之人,她心疼我的孩子,别人不敢说,她却还是决定开口。
但是,她仍是不明白我,她不是我,不能理解我的苦衷,我不愿再听下去,打断了她
“别说了……”
“……”
独孤具罗瞪着我,看我痛苦的样子,她还是心软了,
“好,我不说!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不需要想!”
我倔强的反驳道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喘着气,虽然压低着声音,但是内里的怒气却丝毫不差的发泄了出来,
“……”
独孤具罗被我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到,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过了半晌,她才似笑非笑的说道,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知道的话,就对孩子们好一些!别让我操心完你,还要操心我的那些侄儿!”
“四姊!”
我听不惯她这种冷嘲热讽的语气,压着怒气吼道。
“你听着!元日过后你就给我回去!我这里不需要你!”
她不等我说话,就猛地站了起来冲了出去,狠狠的摔了门。
我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盯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离我而去。
良久,突然一下子全身虚脱,跌坐在了地上。
我盯着被独孤具罗仍在席上的百家衣,眼前越来越模糊,啪嗒一声,一滴清泪滴在了衣服上,在那块红色的棉布上晕开,形成了一块深红色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