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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半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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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阿姊!”
宫人们在帮我梳妆,便听到殿门口传来独孤陀焦急的呼喊声。
“怎么了?”
我见他面色不善,问道。
“快随我回正阳宫一趟吧!”
独孤陀拉起我便想走。
“嘶……”
我疼的倒吸了口冷气,皱起了眉头,踉跄着差点跌倒。
“阿姊……你这……”
独孤陀急忙问道。
“无妨,”
我摇摇头,额间冒出了冷汗,问道,
“怎么了?”
“是长兄!”
独孤陀无奈的愤恨道,
“他听说阿姊在宫中遭遇了些许的不平,这大清早还没有早朝,就把姊夫堵在寝殿里了。把阿五都吓哭了!”
“什么?”
我惊讶,却又觉得如此做颇符合独孤罗的性格。
“我偷偷溜到朝会上去看了,大臣们都在议论呢,说是大舅子和妹婿打起来了。”
独孤陀道,
“现在昭玄兄还在劝呢,姊夫把所有人都挡在了门外,也不知道长兄会不会冲动做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
独孤陀说着慌张的拉住了我的袖口,
“阿姊,你可千万去看看,别让长兄连累了我们全家啊!”
我拍了拍独孤陀的肩膀,让他安心,继而对宫人说道,
“去正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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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抬着轿撵,浩浩荡荡的狂奔而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竟是赶到了正阳宫。
重臣们已然在天德殿等候多时,已些许躁动不安。
我未作停留,而是直接去了寝殿。
李德林,郑译,刘仿,甚至还有杨素皆等在寝殿门外。
李德林倒是一如往常的淡定自若,缕着胡须若有所思。
刘仿和郑译则是面面相觑,低头讨论着什么。
而杨素则是站在最后,双手附在身前,些许的惴惴不安。
“夫人到了!”
是郑译最先发现的我们,急忙变了脸色,殷勤的朝我而来。
“夫人您可算是来了,这殿内都乱成一锅粥了。”
刘仿在一旁道。
我有些尴尬,这大殿里之所以会“乱成一团”,与我可是脱不了干系。
“夫人,”
李德林走了过来,对我作揖,说道,
“无论如何,还是先让左丞相上朝才是,如今朝政繁重,怕是耽误不得时间。”
我未曾答话,而是摆了摆手,让寝殿门口的所有人全部退后,防止他们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独孤陀上前扶住我,带我来到了殿门前。
“普六茹坚,我告诉你,今日你若是不给我一个说法,你便别想踏出这大门半步!”
独孤罗的声音由殿内传出,毫不掩饰怒火中烧。
“我妹妹这些年待你不薄吧,我们独孤氏可曾亏待过你?你这三天两头对我妹妹冷言冷语是什么意思?”
独孤罗怒道,
“上次你冷待我妹妹,我没找你算账,是因为她确实有些鲁莽,给她个教训,我这里也就算了。这次你生什么无名火?我妹妹做错什么了?那阿史那悉昙不该死么?那尉迟氏仗着先帝喜爱,欺负我外甥女不该杀么?我妹妹要是滥杀无辜,我也生气,可她这次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一个男人,让女人为你去杀人,你到头来还蹬鼻子上脸的欺负她,你凭什么?!”
独孤罗猛地一用力,抓起了普六茹坚的衣襟,将他拉倒了身边,怒目而视。
“你以为你不说话这件事儿就算是过去了?我告诉你,我才不管你有多少道理。老子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可这是我妹妹!我只关心我妹妹有没有受委屈!当年她受过什么罪,你不知道,可是我却是亲眼看着她去受那些苦!我可是再忍不了我妹妹再去遭一趟罪!我告诉你,你以为你这荣华富贵算什么?你以为我妹妹稀罕你这天家荣耀么?别以为你们结了婚,有了孩子,她就要永远臣服于你!若是你对不起她,我替她告诉你,我们独孤氏不伺候了!!”
独孤罗一把推开了普六茹坚,只听见他向后踉跄了几步,似乎是被高熲扶住了。
“卫国公,你少说两句吧。别以为只有夫人难受,左丞相也不好受啊!”
高熲劝道。
“他不好受?他能有什么不好受的?他一个大男人,护不住自己的女人,到头来还要怪自己的女人嗜杀,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独孤罗怒道。
“卫国公,纵使你有不满,也可以好好跟左丞相讲,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扰的阖宫不宁?”
高熲道。
“他是左丞相没错,可是我说的是我们家的私事儿。论辈分,他还是得叫我一声长兄呢!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护,用不着尊什么礼数!”
独孤罗吼道。
“……长兄……”
一声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不要叫我长兄!”
“……长兄……”
普六茹坚仍是坚持道,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给您一个交代,但是现在马上要朝会,耽误不得,可否……”
“不行!这件事儿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独孤罗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我在殿门口听了半晌的墙角,倒是很感激独孤罗能替我出头。
我心中有怨气,如今他这样替我一通乱吼,反倒是让我心里舒畅了许多。
我用眼角的余光瞟向站在不远处的杨素,他敏感的注意到了我,似是心虚,又似是得意的别过了头。
这个一肚子鬼主意的狐狸……
“开门。”
我道。
侍卫见我吩咐,没有异议,打开了殿门。
殿内高熲站在独孤罗和普六茹坚之间,普六茹坚的衣襟些许的皱褶,腰间只有剑鞘。
而站在另一侧的独孤罗却长剑在手,一脸怒气的朝门口看了过来。
殿内的人见是我,先是一愣,接着尴尬别过了头。
“长兄,你这大清早的是在干什么?”
我冷下脸,质问道。
“妹妹,你实话实说,这一段时间他是不是给你脸色看了?”
独孤罗将长剑随手扔到了地上,走到我身边,扶住我的肩膀关心道。
“长兄,这天下谁敢给我脸色看啊?”
我道。
“你别跟我撒谎,我都听说了!”
独孤罗不信,道,
“你出身高贵,从小娇生惯养,如此这般的人,却是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哥以前不说,是看你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他。可是现在刚刚权利到手,他就翻脸不认人了!哥是心疼你!”
“长兄,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这里是宫里,不是市井,你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我放开他,道,
“且不说我与他之间相安无事,就算是有事,也应该是大事化小。你现在把事情越闹越大,到头来你让我与阿延怎么下的来台啊?”
“可是……”
“长兄,你听我的,你先回去。”
“但是……”
“我答应你,要真到了哪一天我受不了了,我立刻就走,决不让自己受委屈。”
我认真的看着独孤罗,承诺道。
“真的?”
独孤罗似是不信,问道。
“对天发誓。”
“……”
独孤罗见我如此笃定,终于是无话可说。
他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在身后沉默不语的普六茹坚,转身离开。
我深吸了口气,心想总算是劝走了。
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高熲些许不自然的别过了头,而普六茹坚负手而立,一双眼睛深不可测的盯着我,却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与悲伤。
独孤陀扶我上前,我行礼道,
“请左丞相先行上朝吧,朝事耽误不得。”
他看着我,不发一言。
他眼神中的晦涩让我摸不着头绪,然而纵使看不透,心间却莫名一痛。
我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还有眉间越发深刻的褶皱,心头一颤,不再看他。
“……那我先……去了……”
半晌,低沉的声音响起,微微的颤抖让我心悸。
我颔首让开了路,他和高熲鱼贯而出,大步流星朝天德殿而去。
门口的李德林等人皆向我行礼离开,轮到杨素之时,我却叫住了他,
“处道,你留下,今日朝会你不去也无妨。”
杨素似乎有些心虚,尴尬片刻,知已无他法,只得行礼道,
“是……”
独孤陀将我扶到正座上坐下,我道,
“都下去吧……”
众人退下,而杨素则是乖乖的立在殿中央,未曾落座。
他从未如此乖巧过,我饶有兴致的端详他,问道,
“怎的不坐?”
“夫人未曾准许在下落座,在下还是站着为好。”
杨素道。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说,
“请坐。”
“多谢夫人。”
杨素对我作揖,然后恭恭敬敬的坐到了下首。
“喝茶。”
我挑眉看向他,杨素见状急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处道,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啊?”
他正装模作样的喝着茶,我冷不丁来了一句,他差一点将茶水喷出来。
我微笑着,然而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敏感的察觉到了异样,立刻放下茶杯,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我刻意冷言道,
“你是朝廷命官,拜我这个一品夫人作甚?”
“夫人哪……您还是让在下跪吧……”
杨素装可怜道,
“您若是不许在下跪,那在下恐怕只能回府自刎了。”
我见他油嘴滑舌,一副耍赖的模样,竟是与郑果儿有些神似,心中不由得乐了起来。
我轻咳一声,逼迫自己严肃一些,道,
“处道,你可知道我长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杨素抬起头,一脸无辜,
“在下从未诳语。”
“不对吧,我看我长兄的样子,怕是你不知道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才把他气成那个样子。”
我挑眉冷笑,垂目饶有兴致的瞧着他。
“夫人哪,您可是冤枉在下了。在下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挑拨离间啊……”
杨素急忙解释道,
“夫人帮了在下一个大忙,将汴州刺史这个肥差给了在下,在下自然是想报恩。想着夫人什么都不缺,就是如今这夫妻关系不够美满。在下一个外人,哪敢妄议左丞相府的私事儿,才想到了卫国公……”
“毕竟卫国公是夫人自家人,又是长辈,这种事情说的上话。再者在下想卫国公直爽众人皆知,有些话只有他去说,才又能让左丞相听到,又不会引得左丞相的怪罪……”
杨素停了下来,见我若有所思,上前一步道,
“这可是万无一失的买卖,在下当然替夫人着想,才这么做的……”
他仔细的观察着我,我则是嘴角微笑,不发一言。
说实话,我知道独孤罗这一通闹腾,就算是不放在心上,普六茹坚应是也该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与我全然不言语。
而且经过独孤罗这样一闹,怕是普六茹坚的算盘就算是落空了。
那些大臣们看着,心里也有了杆秤,日后我想进入朝堂,自是不会那么难。
更何况独孤罗说的痛快,也是我心里想说的话。
说到这里我还是要感激杨素。
此人与高熲相比底线简直看不见,不过却更容易变通。
若是他真心待我,或许是个比高熲更有用的人。
只是……
这人这么精明,总是让我有几分戒心。
“处道啊,你可真是会为人处世,”
我笑着抿了口茶,说道,
“这坐地起价,空手套白狼的把戏,怕是没人能比过你啊。”
“夫人这么说,真是折煞在下了,”
杨素作势惶恐道,
“在下只是想报答夫人的提携之恩。”
我放下茶杯,说道,
“提携?派你去汴州,着实是因为你合适这个位子,至于人情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你可不要得意忘形,以为有我在,自己便能一路高升。左丞相派你去那里所为何,想必你心里清楚。你可切勿错失良机,枉费了我一番心思。”
杨素听我此言,立刻了然。
他灿烂一笑,心知我已然不计较独孤罗之事,立刻对我作揖道,
“夫人对处道的大恩,处道铭记于心。日后定当诚心诚意辅佐夫人,绝无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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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素离去之后不久,我便将阿五暂且又送回了随国公府。
看来如今宫中仍是不太平,孩子们若此时入宫,怕是会像这次一般,过早经历成人世界的纷争。
阿五死活不愿意,哭闹不止。
我百般劝阻无效,最后只得勒令下人将她硬生生的抱了回去。
看着阿五怨恨的眼神,心中纵然不舍愧疚,却仍是狠下了心,将她送走。
我坐在大殿正座上,看着高熲的奏折。
虽说我不上朝,可是自从我开始参与随国公府诸事开始,普六茹坚便不再避讳我翻动他的文书奏折。
我招呼高熲去寻出使突厥的人选,他很快便寻到了。
此人名曰长孙晟,乃开府仪同三司长孙兕第三子,武川贵族出身。相传其聪明伶俐,深得其父喜爱。(李世民长孙皇后的爷爷)
前段时间千金公主出嫁,他便是作为宇文庆副使,亲自将千金公主送到了佗钵可汗的大帐之中。
佗钵可汗眼光极高,对大周的使者不屑一顾,而唯独对他则钟爱有加,常常约他一同狩猎,甚至牙账议事也对他毫不避讳。
短短时间之内,便能得到佗钵可汗的赏识,怕是此人有几分谋略。
我了然一笑,果然高熲办事让人放心。
我合上奏折,正打算打开下面一个,抬眼便看到普六茹坚已然站在了大殿门口。
普六茹坚颇为疲惫的下了朝,想必昨夜他怕是也辗转难眠。
明明是互相折磨,可他为何就是不愿意与我和解。
我抬起头,对上普六茹坚一双疲惫又深邃的褐色瞳眸。
他似乎有心事,眉目间有着些许的惆怅。
我放下了奏折,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本是应该起身迎接,可是我的脚踝仍是肿胀,我不想让他知道。
我本能的冷下了脸,侧过头不去看他。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走了进来。
他未作停留,而是想直接去内殿看阿五,我道,
“我已经送阿五回去了。”
他听罢停了下来,未曾回头,而是沉默半晌不言语。
我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气氛尴尬,于是问道,
“……长孙晟可是堪当大任?”
“……”
他听罢微微颔首,道,
“昭玄推荐的人可以试一试,过两日便出发。”
“……哦……”
我犹豫片刻,道,
“……今日我长兄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若是要怪罪,你可以怪罪我,但是请不要牵扯独孤府……”
“……”
普六茹坚沉默下来,他附在身后的双手不自然的纠结在一起,让我心底更为悲伤。
气氛又冷了下来,我心里很难受,又很颓败。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与他周旋,见他背对着我,于是扶着几案站了起来,道,
“那……妾身便告退了。”
我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便打算离开。
脚疾烦扰,我走的一瘸一拐,纵使是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无碍,却仍是无法掩盖脚上的伤痛。
亦或许我是存心的,纵使不想让他担忧,但是心里却又希望得到他的关怀。
“你的脚怎么了?”
未走两步,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终是带了些许的牵挂。
“……坐久了,有些麻,无碍。”
我冷声回复,继续往前走。
“今晚……你就留下来吧。”
……
终于,身后的人犹豫着,说出了这番话。
我沉默下来,停下脚步,未曾回头,也未曾言语。
“今日你长兄大闹一番,阖宫上下都传遍了,如今宜大事化小,你还是留下吧。”
普六茹坚的声音清冷,隐约有着一丝挽留,可却又像是我一厢情愿。
我的心冷了半截,而他的话更是引起了我的怨念。
“不必了,若是觉得为难,强行在一起反倒更为别扭,妾身告退了。”
“……”
身后的人还来不及说话,我便抬声唤道,
“来人。”
几个宫人应声进殿,扶着我一同走了出去。
身后的人没有阻止,可是我却分明感受到了他的微不可闻的愤怒和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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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衾席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一遇到他我便开始方寸大乱,明明方才他如此挽留已经是他鲜有的妥协,而我却因为赌气离开……
我恨的锤自己的脑袋,却无法挽回。
明明就是他无理取闹,若是我如此轻易便就饶了他,那岂不是让他认为我可欺?
……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睡不着,坐起来,望向窗外。
夜已深了,不知他是否已经就寝。
想起他疲累的身影,我又难免心疼。
治理一个国家,本就千头万绪,负担之重,旁人无法想象。
可我却仍是不懂事的惹他心烦,如此想想便觉得自己实在是不称职。
“回左丞相,夫人已经就寝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殿外传来了声音。
“……”
普六茹坚未曾言语,可是没过多久,那宫娥却惶恐道,
“……是……”
言毕便听见了殿门开启的声音。
……
怎么他这个时候来了……
我心烦不已,盼着他来,可是他真来了,却又想将他拒之门外。
我如今脚伤未愈,不想让他看出破绽,而且……
而且不知为何,我有些担心与他躺在一处,似是不想让他知晓我心中所想。
我重新躺下,装作熟睡。
普六茹坚退了鞋子,轻声走了进来。
衣服的稀疏声让我心生眷恋,可是却愣是逼迫自己不要回头。
身后的人没有发声,而是良久沉默。
半晌,我听到他走到一旁,褪去了外袍,然后竟是直接上了衾席,躺在了我的外侧。
我睡得比较靠边,他强行将我往里推了推,才勉强躺了上来。
我知道如此不能再装睡了,于是翻了个身,立刻坐了起来,转过头蹙眉冷对。
他没理我,而是拉过被子盖好,便就不再做声了。
我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只要他说话,我便劈头盖脸朝他吼一通。
可是他这样不言不语,直接睡去,却是让我一肚子的火不知如何发泄。
我的嘴张张合合,最终放弃,不甘心的躺了下来。
他很快没了声音,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
我回过头,就着月色,看到他微蹙的眉毛。
他的眼角有了浅浅的纹路,不知为何,短短几个月,他好像苍老了许多。
我不免心疼他,印象里他的睡颜轻松且无害,像个孩子,让人怜惜。
可是为何,自从做了左丞相,就连夜晚也无法放下心来。
这蹙起的眉头,可还有消解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