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黄雀 ...
-
我望着逐渐远去的车队，心中稍安，却也渐渐的落寞。
有繁华过后的孤寂，更有心中对于女儿的担忧和愧疚。
地伐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们身前，他并未像当年的陀儿不管不顾的追去，只是静静的望着远去的车队。
颓然的背影，以及隐在袖口中隐爆青筋的双拳，却使他显得更为无助与绝望。
“地伐……”
我想叫他，然而他却闻声一震，回过神来冷漠的看了我们一眼，便行礼而去。
他的模样让我心中陡然火气，刚想发作，普六茹坚的手却用力的拽了我一下。
我侧头去看他，只见他仍是盯着远处，目光所及之处却早已不是消失在巷角的车队。
我明白他的意思，杨玄感的一声怒吼给一切本已尘埃落定之事又平添了变数。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所发生的这一切，岂不是给丽华染上了污点。
我本以为他们只是少年情谊，然而现在看来，我们还是大意了。
普六茹坚松开了我的手，朝杨玄感而去，我旋即跟了上去。他的面色不善，然而可想而知我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杨玄感已经被拉到了墙角处，几个府中下人拼命的拉着他。他的嘴里被塞上了棉布，此时只能发出丝丝呜咽。
杨玄感身强体壮，即使是多人阻拦，他仍是将旁的人拉的站立不稳，就要栽倒。
郑果儿怒目圆睁的训斥着杨玄感，而杨素则是紧蹙眉头，神色凝重，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见我和普六茹坚前来，杨素立刻换了个脸色，他回头招呼郑果儿闭嘴，一边又立刻迎了上来，
“普六茹兄，实在是抱歉，犬子真是不懂事，扰了太子妃的大事。不过普六茹兄不必慌乱，此事也并非什么天大的篓子。若是普六茹兄相信我，我定能将此事平息，绝不给太子妃招来祸患。”
杨素的语气中有着隐隐的颤意，虽是道歉，但是又好似成竹在胸，此事可瞬间化为虚无。
普六茹坚却并未回应，而是吩咐道，
“松手。”
缚住杨玄感的下人立刻松了手，退到一边。
杨玄感愤恨的扯下了嘴里的棉布，怒目圆睁的扫视了一圈，拍了拍自己的袖口。
杨素看了我一眼，我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忧。他见状稍显惊讶，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
他冷冽的回头瞪了杨玄感一眼，怒斥道，
“还不过来见过随国公和韩国夫人？！”
郑果儿听罢急忙拉杨玄感，而杨玄感却紧咬嘴唇，突然转身，就朝普六茹坚袭来。
他的动作很快，众人还反应不及，他便已经闪到了普六茹坚身前。不知何时，他的袖口中亮出一把短剑，就朝普六茹坚刺去。
剑的突然出现，让普六茹坚也倍感吃惊，让他本来沉稳的神色中也透出了些许讶异。
剑光一闪，我猛地瞪大了眼睛，心中一紧，来不及思考，便想冲过去。
然而突然有人影闪到了我面前，将我整个人护在了身后。
“阿延！！”
我躲闪不及，眼看着杨玄感的短剑刺去，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的呼喊，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你呆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把剑抢下来！！”
我身后又传来了一声吼叫，清丽的声线里透着惊怒。我的身子被身后的人一拽，转身便被他按在了怀里。
杨素见状，松开了我，立刻冲上前去。
最后一眼见到的，是普六茹坚从容侧身，躲过了杨玄感的致命一击。而姚诀则立刻上前，拔剑相逼，杨玄感见刺杀失败，转身朝姚诀而去。
我靠在这个人怀里，他的呼吸沉重，心跳的极快。白色的直裾外套了层绛色的红纱，倒有了些许入仕之态。
我想挣扎，却被他禁锢住，无法动弹。
“放开我……”
我低声的反抗，却只听到头顶沉重的呼吸声，而他的双手将我箍的更紧。
“放开我……你放开我……”
我不依不饶，咒骂着，
“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身后传来兵器的撞击声，还有杨素的怒吼，
“逆子！！为了个女人，你连命都不要了！！”
“啊！”
只听咚的一声，杨玄感一声惨叫，好似摔倒在地。
“儿子！”
郑果儿惊叫一声，哭喊着。
“放开我！”
我听到这些，更是忍不住想去看。这回高熲顺势将我放开。
我终于从他怀里挣脱而出，看到他身后已经泪如泉涌的小翠，尴尬片刻，却无心再顾及她。
只见梅子不知何时挡在了我和高熲身前，面色冷峻的盯着前方。
普六茹坚同样面露杀意，双眸如炬的紧盯着被杨素打倒在地的杨玄感。而他身前的姚诀手中的利剑上已经沾上了斑驳血迹。
我看到血迹，心中一惊，吓得作势便要跌倒。身后的高熲扶住了我，语气冷漠的说道，
“不是他的血。”
我听罢猛地一震，立刻去看普六茹坚，他果然并未受伤，双手负在身后，挺身而立的站在原地。
地上有一滩血渍，杨玄感正面色痛苦的抚着自己的左臂，倒在地上。杨素毫不留情的狠狠揣着杨玄感，咬牙切齿的怒吼道，
“你这个逆子！天理不容！”
一旁的郑果儿想去保护儿子，然而府中的侍卫却护住了她，杨梅也在一边死死的抓着她，让她无法靠近半步。
如此我才稍微安心下来，只见郑果儿哭的像个泪人，却也无可奈何。
杨素下手颇狠，不一会儿杨玄感便已无法动弹。过了片刻，杨素似乎也有些疲累，他朝我这里瞄了一眼，见我正在环顾四周，观察是否有有心之人隐在府中侍卫里。
此时宾客早已被下人们打发而去，又是夜晚，周围静谧。除了府里的下人侍卫，似乎并没有其他人。
只是若是再这么惊动下去，别说京兆郡府，就算大理寺也有可能被吸引而来。
杨素见我目光闪烁，不再叩打杨玄感，而是突然转身，趁身旁侍卫不及，抢过了他腰间的长剑，指着杨玄感说道
“今日我便当着普六茹兄的面，斩了你这个逆子！”
“不要！！”
见杨素要杀人，郑果儿突然像疯了一样挣脱了杨梅，竟是用蛮力推开了侍卫，冲到杨玄感面前护主了他，
“要杀他你就先杀了我！！”
“够了！”
我见场面就要失控，低吼道，
“想将事情闹到正武殿吗？！”
众人见我发话，将目光投向了我，
“今日是太子大婚，你们是成心和太子太子妃过不去是不是？！”
“夫人！这小子……”
杨素见状很是愤恨的想辩护，而普六茹坚却冷漠的打断了他的话，
“有事进府再说！”
说罢朝我这里看了一眼，本以为是担忧温存的眼神，然而却是锐利冰寒，让我颇感意外。
我心中不悦而起，却突然发现他的目光并非投向我。我侧过头，发现身后的高熲轻垂双目，却同样毫不示弱。
普六茹坚并未过多纠缠，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去。我见状，对梅子说道，
“扶杨郎君进府。”
梅子听罢立刻指挥下人照办，而我也不再理会留在原地的杨素和郑果儿，直径离去。
*****************************
普六茹坚一言不发，冷峻的站在堂上。
他并未回头，负手而立，浑身透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酷寒，望而生畏。
我知道他生气了，而且气的不轻。但这怒火之中有多少是杨玄感带来的，又有多少是拜高熲所赐，我却无法知晓……
杨玄感被人架了进来，郑果儿在一旁护着，泪眼婆娑，狠狠的盯着杨素，又恳求般的向我投来了目光。
我冷眼观察着杨素，遇到此等事情，若是旁的人，定然心生戒备，更不要说还继续为友，我倒是很想看他会如何处理。
下人们将杨玄感扔到了地上，却并未离开，而是守在一旁，生怕他再生事端。
杨玄感痛苦的倒在地上，他受了内伤，嘴里不断的有血流出。而胳膊上的伤口仍然在向外渗血。
郑果儿心疼的跪在他身边，拿出自己的绢帕便想给杨玄感包扎。
“住手！”
杨素语气不善的说道，
“让这个逆子自生自灭去！”
“你混蛋！”
郑果儿一听，怒骂道，
“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你还没明白吗？！”
杨素怒斥道，
“你的宝贝儿子想杀普六茹兄！若是饶过这个逆子，你怎么跟普六茹兄交代？！怎么跟太子妃交代！”
“那我也不活了！我陪我儿子去死！！”
郑果儿歇斯底里的吼着，拉过杨玄感按在怀里。
“阿娘……”
杨玄感挣扎着说道，
“不用……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家人无关！”
“你一人当？”
杨素指着他怒道，
“你怎么承担？你以为你一死便了了？！你让太子妃如何自处？！”
“我今次就是来……来带丽华走的！”
杨玄感愤恨道，
“宇文赟根本不喜欢她！她跟着宇文赟只会受苦！你如何让我眼看自己心爱的女人去那个男人身边受罪？！”
“儿子……”
郑果儿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杨玄感想站起来，却被郑果儿重新拉回了怀里。
“……还有你们两个人！”
杨玄感如刺的目光扫过我和普六茹坚，他颤抖着指着我们怒骂道，
“她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啊！你们怎么舍得将她推倒火坑里去！你们难道不知道，宇文赟恨透了你们！只要和皇上一伙的，他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丽华是你们的女儿，他怎么能不恨！”
“……”
我和普六茹坚皆无语，我看着倒在地上已然发狂的杨玄感死死的咬紧了嘴唇。
这本就是我心中的一根刺，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将阿大送了出去，如今却轮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在这里指责我们枉为父母。
我心绪不平，愤怒于杨玄感的横眉怒目，更是心中聚颤，突然有种想将他刺死的冲动……
我不想听他继续口出狂言，他的话可以瞬间将我激怒，让我失去理智。
“放肆！”
我一甩袖子，怒吼道，
“这是我们随国公府的私事，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我话音刚落，便控制不住的走上前去，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想一脚揣在杨玄感身上。
郑果儿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本能的挡在了虚弱的杨玄感身前。
“……阿姊！”
她惧怕又惊恐的唤了我一声。
我仍是怒不可遏。突然一人拉住了我的袖口，我一回头，看到地伐站在我身后，死死的拽住了我的袖口。
“阿娘……你不可迁怒于玄感兄长……”
我看到地伐倔强的样子，就好似一盆冷水突然浇灭了火种，停在了原地。
“玄感兄长并未言错，”
地伐上前了一步，说道，
“如今只是长姊一厢情愿，太子心中作何想，我们都不知道……”
“你们……”
我看着地伐，问道，
“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如同玄感兄长所言，太子多年与皇上不睦。年少时不知，于是才与长姊相交。后来他知晓爹娘在宇文护谋逆之时助皇上良多，便对长姊产生了愤恨。他觉得长姊是皇上派到他身边的眼线，他怎么可能再真心对长姊？”
地伐的眼眶微微泛红，抓住我袖口的手也忍不住颤抖，
“我劝过长姊，长姊心中如同明镜一般，然而她却义无反顾的要去……阿娘……你们难道心中无愧吗？长姊所做的这一切，有多少是为了自己，还有多少是为了我们随国公府？”
啪！
我面无表情，却毫不犹豫的一掌扇了过去。
地伐的脸侧过一边，很快便泛起了红晕。
他并未回头，而是紧抿着嘴唇，胸口起伏，好似拼命的忍着怒气。
“这话……是你该说的吗？”
我冷眼盯着他，说道，
“作为长子，你竟是还不如你长姊，一丝觉悟也没有？！”
“……”
地伐仍是站在原地，他的双拳紧握，虽未一言，却也未曾又任何愧疚。
“我告诉你！这是皇上亲下旨意，你长姊是代表我们家族送进宫的，是日后要成为一国之母之人！能被选中为太子妃，是我们家族的无上荣耀！为了一己私欲，便想弃整个家族于不顾，那不仅妄为人女，更不配为人！我和你爹经历多少生死起伏，才有了今日。若是有谁想破坏我们普六茹氏，想算计我们随国公府，无论他是人是鬼，上天遁地，我都要把他抓出来砍了！！”
我戟指怒目，一字一句，胸中怒火一泻而出。
堂上一片寂静，只有我的声音响彻天空。
我胸口起伏，一番言毕，猛地转过身，眼神扫过堂上所有人。人人皆是惊惧之色，甚至连杨素眼中，也流露出了一丝惊诧。
只有普六茹坚，虽是面无表情，我却是在他眼神中看到了点点欣慰。
“阿姊……独孤夫人……”
郑果儿膝行到我脚下，抓住我的裙摆，泪如雨下，
“我求求你……我们家玄感绝不是想与随国公府作对……阿姊……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育好……教育好玄感……我不该让他有非分之想……我……”
郑果儿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杨素在一旁沉默不言，他看着放弃一切尊严跪地祈求的郑果儿，些许不忍的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郑果儿的低微，虽让我怜惜，却更多的是心中的不耐和尴尬。
往日里如姐妹的情分，如今却将她逼至如此，让我如何下的来台。
“随国公，韩国夫人，”
正当我尴尬之时，一直站在独孤善和独孤陀旁冷眼旁观的高熲走了过来，说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在下看来，应是尽快将堂上之事解决，免得夜长梦多，更给有心之人留下把柄。”
方才一直沉默不言的普六茹坚，见高熲说话，终于开口道，
“哦？高使君有何高见？”
“只看随国公和夫人意思，是想与杨使君反目，还是与杨使君倾心相交。”
高熲回道。
普六茹坚并未多言，而是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说道，
“杨兄是在下好友，自然不会为了此事便与杨兄反目。”
杨素与郑果儿听罢，皆惊讶的抬起了头。
普六茹坚走上前，将伏在地上的郑果儿扶了起来，又走到了杨玄感身边，蹲了下来，
“你想要我的命，便是为了阻止丽华入宫？”
“我……”
当普六茹坚不苟言笑之时，总是有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本就激动的杨玄感紧张的有些喘不过气。
他看了地伐一眼，说道，
“我本是想……带丽华走……刺杀你……是一时冲动……”
“……”
普六茹坚看了杨玄感一眼，站了起来。
“你可知，冲动行事，会害死人？”
普六茹坚冷冽的眸子，让年轻的杨玄感一阵胆寒。他喘着气，道，
“我……我没想那么多……我……我看不得阿大去那鬼地方受苦。”
普六茹坚冷冷一笑，道，
“身为男儿，就算年岁小，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随国公……”
郑果儿见普六茹坚如此说，瞬间慌了神。就连一向笑看风云的杨素，也不由得蹙紧眉头，看向了普六茹坚。
“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想必皇上和太子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他转过身来，拉起了我的手，说道，
“这京城，你还是不要呆了。若你们愿意杨玄感外放，在下可以想法子帮他脱罪。”
我探寻的看着他，只见他笃定的微微颔首。
我见他已经下定决心，心知已无他法，虽是有气，却也便不在多言。
郑果儿听见普六茹坚网开一面，喜极而泣，哭着说，
“可以可以！只要能救他……外放就外放……我们愿意。”
“高使君，”
普六茹坚紧紧的握了一下我的手，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的盯着我，说道，
“若是我不再追究，该当如何？”
高熲低头一笑，道，
“若是不想追究，便要小事化大。望随国公与杨使君杨郎君一同进宫，向皇上阐明原委。恳切痛斥，最好请旨重罚杨郎君。”
高熲道。
“什么？那……那我儿子怎么办？”
郑过儿见高熲如此说，震惊不已，愤怒的瞪大了眼睛。而普六茹坚却好似了然般垂目，嘴角勾起了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
杨素听罢皱起了眉头，或许是爱子心切，他诧异道，
“如此，皇上会否真的治重罪？”
高熲摇摇头，道，
“以皇上的多疑，若是你们和和气气的去，他反倒会觉得其中有诈。而你们若水火不容，他反倒会放下心来，如此杨郎君便会无恙。随国公如今虽与皇上联姻，但也因此姻亲更应谨慎。若是让皇上觉得随国公有结党之嫌，更会为随国公府招来祸患。然此事于太子妃而言更为不利，需杨郎君将责任担待下来。如若杨郎君能顺利出京，可打消皇上疑虑，也可救太子妃脱困。”
“那……如何让皇上同意送杨郎君出京？”
普六茹坚问道。
“……”
高熲沉默冥思片刻，走到我身边，说道，
“唯有让太子出面，才能救杨郎君一命。”
我眯起眼睛狠狠地盯着高熲，他却平静如水的望着我。
他明知我如今并不想原谅杨玄感，能答应普六茹坚不与他计较，已是我的极限，他却又来要求我去救他，着实是不将我放在眼里。
“只要你同意，我便想法子去请太子。”
高熲看着我，平静的说道。
“你？”
我嗤鼻一笑，指着他说道，
“你凭什么请太子？”
高熲微笑着不发一言，我突然想到了一同进宫的秀竹，恍然大悟。
我尴尬的放下手，看向一旁冷眼旁观的普六茹坚，叹了口气说道，
“若是能将杨玄感送出长安，我便不再追究了……”
说罢，我甩了一下袖子，转身拂袖而去。
这个场面让我觉得尴尬，更让我不快。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想多问也不想多管，只求杨玄感这个纨绔子弟，早些远离我的视线。若是有朝一日让我看到他，我便不会有今日这般的好脾气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3章 黄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