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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暗涌 ...

  •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我们之间最波澜不惊的一段时光。没有争夺,没有猜疑,在一个没有名与利的地方,一次短暂又温情的旅行。许多细节的地方很多年之后依旧清晰如昨日。是的,那算是我们毫无隔阂的正式开始。冗长无比。而我经常会想到的一件事情是,如果我们都留在那里,或许真的可以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如果。
      最终我们在外面停留了一个半月。在飞机上,我们依旧面对着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我已经不会再看着别人的眼睛行事,内心里生出一种倦怠。我想我是厌倦了逢场作戏,厌倦了那种似是而非的伪装。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人总是容易把自己最脆弱又天真的一面表达出来。因为我们面对的只有未知的危险,没有已知的恶意。这种时候让人感到安全,也容易放松警惕。
      所以我放任自己靠在他的肩上,我们并排而坐,长时间的沉默不语。不想说话,所以很幼稚的找来纸和笔,我们在上面交流。
      飞机上的饭好难吃。这个橘子很酸。我写到。
      是很难吃。
      我看你吃的听不亦乐乎的╭(╯^╰)╮
      那也要吃啊,不过,确实是没有你做的好吃。
      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很习惯我做的菜了。我突然间很好奇这个问题。
      对。所以回去给我做吧。
      不用你说,你的人已经是我的了。包括你的胃。写完这句话我抬起头看他。
      你的人也是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能够感觉出来他语气里的那种温柔。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只不过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并不属于我。所以,那时候的我并不曾得到过这种温柔。
      但是这种温柔还是被我得到了。这种被宠爱的微妙感觉。
      这样一想,心里又有了一种酸涩。
      “玩够了吗?”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他拿走我手中的纸和笔,象征性的在我的头上拍了一下。
      “不是很尽兴。不如以后我们也经常用这种方法交流吧?”我提议。
      半晌他说:“其实我更喜欢身体的交流。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能明白。不是比白费口舌要好得多?”他笑,带着一种全然放松的表情。
      说明他已经开始信任我。
      “流氓。”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我,我以为自己并不是个暴躁的人。”他假装说。
      “再狡辩回去之后就不给你做饭。”
      “……”
      以上事实说明,当和平谈判破裂,正大光明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就可以使用一些杀手锏了。
      可喜可贺的是,苏惟光同学终于扳回了一局。顿时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意气风发起来。
      “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幼稚。”他压低了声音,缓缓在我的耳边说。
      我伸手就去捏他的脸,被他灵敏地躲开。
      “不过,幼稚的可爱。”他忍着笑意,“你以前太正经了,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看来宝贝真的是需要一点点才能体会他的好啊。”
      他在我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虽说周围根本没有一个中国人,但是这样真的好吗!?白经远,不要教坏小孩子啊。喂!
      我们的正对面,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美国女孩,正眨着眼睛看我们。
      于是我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生活又一次的步入正轨,意思就是要继续每天那种单调,继续写文,继续和一些想见到不想见到的人打交道。
      比如说宋潇来催稿。
      “新坑什么时候开啊?”
      “正准备开呢,放心吧,你见我拖过搞么?”
      “成。”
      “你干嘛呢?”他又问。
      “正准备洗个澡,然后去浇花。”
      “啧啧,真有闲情逸致,养花这种事情我就应付不来。”
      “你可以养一些绿植,不用特别的费心思,基本不用施肥,浇很少的水就可以了,比如说绿萝就很好养活。”
      “你见过养死过仙人掌的人么?”
      “……”
      “哈哈,所以跟你说我养不活的。对了,玩的怎么样?都忘了问你了。”他问。
      “挺好。”我如实回答。
      “特浪漫特美好吧?是不是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飘飘欲仙之感啊?”
      “……你丫怎么这么贫啊。”
      “我这叫忠诚于革命的友谊,关心朋友的生活。”
      “你这叫婆妈。”我一针见血。
      “喂。”
      “怎么?”我问。
      “他对你好吗?”
      我愣住了。因为他流露出来的那种本应该不属于他的语气。
      “恩。”
      “那就好,他欺负你的话,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这家伙,我也是男人好吗。感情我快一米八的个子和二十几年的智商都白长了。
      “喂,这周四有空的话,晚上七点在赵记等你。带着白经远也可以。”顿了顿,他加了这么一句。
      “我要带你见个人。”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所有的话中只有那句“他对你好吗”才是他真正想问的话。

      周四晚上。赵记。
      他点了一桌子的菜,但是我无暇顾及这些。目光都被眼前的另一个人吸引过去了。
      “惟光,这是我说的要介绍给你的人。你俩自己看着办吧。”他耸耸肩,好像已经不关他的事了一样,意思是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我是苏惟光,你好。”我说,率先伸出手看着他。
      “穆昕。”他点点头,也伸出手,但只是象征性的握了一下,很快松开。这是个长相非常秀美的男孩子,皮肤是那种近乎于雪白的颜色,但又不会显得病态,五官都非常的精致,头发柔顺。个子大概比我低一些,是那种骨架偏小的男孩。看人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给人一种模糊了性别的魅态,神情却是全然的懒散。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像一只猫一样。
      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危险的想法。
      这个男孩的身上有一种很明显的风尘气息,可能是因为我天生敏感的缘故,心底已经隐隐明白宋潇介绍给我的这个男孩与他的关系。
      已经是秋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线衣,领口开的很大,露出里面的银质金属项链。锁骨向上的位置有一颗红色的痣,颜色鲜艳。衬着他雪白的皮肤,给人莫名的诡异之感。但是不可否认,非常吸引人。
      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那颗痣,像一滴血色的眼泪印在胸前。
      白经远很健谈,一直在和他们两个搭话,说到动情处都很忍俊不禁。
      中途的时候我离开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发现一个纤瘦的身影站立在旁边。我在镜子里看见他那张阴柔的脸。
      是穆昕。
      “不爱他的话,就离他远一点。”
      我用纸巾把手擦干净,非常平静的看着他。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他,是指谁。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问着爱不爱,喜欢不喜欢?
      他的表情开始逐渐变得复杂,夹杂着一种介于冰冷与温和之间的情绪。
      “你不喜欢他,我看出来了。”他说,声音里竟然有一点悲凉。
      他站在我的面前,目光里有一种破碎的东西,奇怪的是,在那破碎的背后我竟然看见转瞬即逝的光明。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他极为短促的笑了一下,在那笑容里我看到了一种深入人心的震慑感。有不屑有怜悯,还有一种自我哀怜。
      就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面前的这个男孩子,深深的爱着宋潇。
      “我不喜欢当第三者。但是今天我才明白,我根本就不是第三者。宋潇他,活在自己的幻觉之中。他很辛苦,你知道吗?”刻意省略的话语,更让我明白了其中隐藏的含义。
      心里顿时复杂起来。
      “算了,咱们出去吧。”他突然间放松了表情,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出了洗手间。
      动作之中有和他容貌不符的风尘之气,以及坦然。
      回来的时候,感觉氛围和一开始不太一样。两个人似乎都沉默着,坐到座位上的那一刻,我感到白经远和宋潇的目光同时落在我的脸上。
      同样的深沉难解。
      这两个人趁我们不在在搞什么,我隐隐觉得非常不妙。
      穆昕落座以后,宋潇的胳膊立马环上了他的肩膀,距离也拉近了。那种亲密简直就像是刻意表现出来的,我能发现宋潇的动作虽然娴熟却不自然。
      我听见他笑着冷静地说:“刚才忘了和你介绍,惟光,穆昕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我完全没有被他的话震惊到。
      从进了赵记的门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在暗示我这个事实。我其实已经知道会是这样,只是在心底我一直不愿承认宋潇喜欢男人,不愿意承认他和穆昕在一起的真实原因。我太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了。
      所以有的时候,我会忽略掉他的心思。并不是不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清楚,但是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让这样的完满开始破碎。我只是觉得心碎。
      穆昕一直很乖顺,笑得的时候眼睛一片冰凉。这也是一个习惯了凉薄和漂泊的人。
      他其实和宋潇很像。
      穆昕率先站起来说:“你们先说着,我有点事情,失陪了,你们尽兴。”他礼貌性的笑了一下,甚至没有和宋潇打招呼,就径自离开了。
      宋潇并不介意。
      “操,又没烟了。”宋潇熄灭最后一支烟,笑骂。
      “我去买吧。”我说,紧接着就要起身。
      “你待着,我去。”白经远说。
      其实我们都知道,赵记是提供烟酒的,只是都心照不宣,没有人说出来。
      又是短暂的沉默,原本可以坐下四个人的座位,现在只剩下我和宋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说:“我想起来了,穆昕就是上次给你发短信的那个孩子。”
      “对。我们在那时候就好上了。”
      “宋潇,你真的喜欢他吗?”这是我最不放心的问题。要知道,宋潇曾经是政法系的系草,他是个异性恋者。在我们认识的那年,他已经换过六个女朋友,当时,他正在和第七个交往。
      他突然古怪的看了我一眼。
      “你是说穆昕这个人,还是他作为男人的身份?”在这句话里,我听出一种嘲讽。
      “我们一定要这样针锋相对么,这是怎么了。”我轻声说。
      不对了,有什么突然之间就已经不对了。我惶惑的盯住他,寻找我要的答案。虽然我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但是对话必须进行下去。
      “你喜欢白经远么?”他不答反问,把问题原封不动的还给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说。
      “不,”他摇摇头,“你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明白……妈的,即使我喜欢他又怎么样?!”他压抑着愤怒,忍无可忍的捏了捏鼻骨。
      就像是一颗炸弹突然之间爆发。
      “你喜欢白经远么?对,你喜欢他,你爱他,你甚至可以为了他去死。”
      “宋潇,你冷静点。”
      “你要我冷静?”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并没有说错对吗?”
      是的,并没有。这就是我最羞耻的难以说出口的事实,我爱白经远,是的,如果必要的话我真的会为了他去死。我的感情就像是一个伤口,其实低贱疯狂的难以置信。我们痛苦,却一直试图寻找欢乐。好像我们真的找得到一样。可是宋潇,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我知道,其实真正该冷静的是我自己。他只不过是陈述事实。
      “为什么你可以爱上一个男人,我就不能?”他沙哑低沉的声音隐藏着我以前从未注意到的痛苦。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有沉默。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没了我,还有他的痛苦。
      我不由的闭上了眼睛。
      白经远一直没有回来。
      只有这个问题,我是无法回复宋潇的。可是,我怎么能跟他说对不起呢?在我那样的不知防备的和他彼此信任了这么多年之后,对他说抱歉。
      我感到无比的羞耻和悲哀。同时还有怜悯。
      “宋潇,你是知道的,我把你当哥们。好哥们。”我静静地说。
      “我知道。”他像是忍受着某种痛苦一样,好像那痛苦是从我开口的那一刻开始。正是我使他痛苦一样。
      “所以呢,”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神情就突然间呈现了一种罕见的憔悴,“也就这样了吧,也就是好哥们了吧。我他妈真是贱!苏惟光,你凭什么!都他妈疯了!”
      他睁开眼睛看我,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倦意。
      “苏惟光,你是明白的吧?”他说。
      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我闭了闭眼。是的,我明白。然后呢宋潇,我们一定要把这些年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吗,你到底有多恨我?或者说,你在恨我吗?
      手里的热茶已经凉了,我想他的也是。但我们都没有人再去动茶壶。
      然后他笑了。
      “惟光,你就当我发疯吧。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瞎说的。如你所想,这么多年我也应该找个人安定下来了。穆昕人挺不错的,挺不错。”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我忘了这是他喝的第几杯。按理说我应该阻止他。可是我没有。我有什么立场说宋潇你不要再喝了。
      我有什么权利在给了他痛苦之后又剥夺他摆脱痛苦的权力?
      是啊苏惟光,你凭什么?!
      良久。
      我听见他说:“你记得我在大学交过几个女朋友么?”语气里的那种自嘲我连忽略都忽略不掉。好像他知道我不会说出答案一样。
      “七个。”
      “错,”他似乎释然般的笑了,就仿佛他知道我会这么说一样,“是六个。”
      我困惑的看了他一会儿,沉默。
      “我知道你一直以为我和第六个分手后又交了第七个,其实并没有。可能是我误导了你,不对,”他摇摇头,“我根本就是故意在误导你。”
      “你知道我一共谈过几次恋爱?惟光,猜猜看。”他语气柔和。
      我抿紧了嘴唇。
      “风流的花花公子一下成了禁欲者,连我都很好奇自己的转变。”
      “别说了。宋潇。”
      他又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是非常平静的。看不出以后什么情绪。
      “陪我喝一杯吧。”他说。
      我去拿白酒的瓶子,把我和他的酒杯都满上。
      “装什么王八蛋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几斤几两?每回喝完白酒都疼得要死要活,还他妈跟我这儿装啊?操!”他笑了。
      我知道我什么都瞒不过他。在大学的时候就是。
      “你刚才一共喝了三杯,”他笃定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白经远你不能喝白酒?”
      “也不能一辈子不喝白酒。”我说。况且没有必要说出来。
      “你在等他发现你不能喝?”低哑的语气变了调。我听见他轻不可闻的叹息,还有好笑的语气。
      “你在等着他一点一点发现你的好,等着他为你放弃他不可能放弃的一切?惟光,你怎么能这么天真。”
      他的目光很悲凉。
      “我从来没有要求他为我放弃什么。”
      “真是他妈伟大的无私奉献!”
      “我一点也不无私,”我笑,“我要他的现在,完完全全的。我们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就连下一秒,也不行。”
      “偏执。”他丢下两个字。
      “兄弟,对不住。”我苦笑着说。

      白经远回来的时候,宋潇走了。他抢先付了帐,然后冲我潇洒的挥挥手。
      然后我看见白经远从玻璃门进来。
      “你买个烟够快的呀。”我开玩笑说,“都能再吃一桌了。”
      他没有笑。我看见他的手里拿着一包烟,突然间想到一件事,于是说,“你是不是知道宋潇要走,你们两个商量好了?”我问。
      他坐下来,猛地把我摁进他的怀里。他不发一语,只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怎么了?”我问。
      “没怎么。”他的手劲放松,看着我的眼睛依旧清远而温和,仿佛刚才近乎失态的那种神色并没有出现在他的眼睛中。
      “你其实很迟钝的,惟光。”
      他说。
      不,我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在贬低或者抬高任何人,只是我知道,如果我是真的迟钝,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痛苦都是自找的。
      “白经远,”我离开他的身体,握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说,“你才是真的迟钝。”
      有的时候,我也仅仅是需要这样一个理由而已。因为他很迟钝,所以有了现在的我。没有人是为别人而活的,平常的情侣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两个男人。
      我们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我不想离开你。”这句话,他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我发誓,他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
      “那你就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们这样没什么不好。”下一秒,我已经抛弃了所有的罪恶感。我有所感恩的是,他没有说“不会离开”,他说的是“不想”。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回答。多么的诚实。
      我得承认,那个“不想”,比“不会”在我的心中更有分量。
      于是我又笑了。
      他妈的,我就是爱他。
      很多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如同我爱他。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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