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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幻兽之境 ...

  •   我在茶馆内转了半天,又找到茶馆外,街上熙熙攘攘,哪里还有小白的影子。直到实在走不动了,便坐到街边休息,我正转头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头,一幅银紫色的下摆蓦然撞入眼中。
      苍慕云面色如水地看着我,手中拿了把折扇,一个碧玉冠将头发拢了个髻,只在前额留了一小缕,潇洒地垂在脸旁。我突然想起方才说书的口中那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他心情似乎不错,用扇子挑起我下巴,“姑娘何以在此,可是迷了路?”语气轻佻却不令人生厌。
      变故陡现。
      一抹黑影从我们面前略过,带了股血腥气,冲得人头脑发晕。他面色一变,“来了!”一把握住我的手,眼前景致已经变了大半。
      我们原本处在最繁华的街道中,现下四顾,周边连只鬼都不见,满目红色的树木,高皆参天,我仔细辨认半天,仍是看不出那是什么品种。
      这对见多识广的流云阁主而言,绝对是种耻辱。
      但现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林中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在这腥味中,隐隐还有一抹熟悉的味道。
      我挣开他的手急急闯入林中,他只来得及拽住我半片衣袖,被我带着,身不由己入了林子。
      我被他拽得转了半边身子,堪堪看到身后的情景。
      分明才踏入这林子几步,回首却已找不到进来的地方。
      苍慕云沉稳的声音响在耳畔,“我方才在云中见此地隐有魔气,下凡查探却失了踪影,恰巧在街边看到你,便想着逗弄你一番。”气氛诡异,他居然还有心思说笑。
      林子深处有打斗声响起,他面色一正,敛了痞气:“这林子很有些古怪,小心。”
      一声接一声野兽的嚎叫,夹杂着长鞭破空的尖响。
      我向着声音传来处狂奔,他猛然拉住我,皱着眉道:“莫要莽撞。”
      我挣开他,一脸焦急:“小白,是小白的味道!”说罢再不管他,足下生了风几步追了过去。
      转了半天却仍在原地。
      我静下心来,许久未打架,空气中隐隐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根神经。这林子不可以常理度之,凭空出现,若不是本就在此地的平行空间,便必然是一个幻境。
      一股腥风夹杂着树叶悉簌声飞速而来,右方突然窜出一个红色的身影,我飞身向后,一旁苍慕云若一道寒光飞出,已与那团红斗在了一处。我这才看清那是只红色的兽。额上独角,六足双翼,红毛披身。幻兽,我脑中突然出现这个名字,那是传闻中的一种魔兽,擅长将敌人诱入自己制造的幻境中再慢慢将敌人体力消耗殆尽。
      若是如此,唯有将那幻兽捉了才可能从这幻境出去。
      我化出冰刃,飞身上前与苍慕云两侧夹击。他看了我一眼,轻道一声小心,流光剑已然出鞘。
      我一面闪避着那幻兽尖利的獠牙和额上锋利的独角,一面寻着苍慕云制造出的空隙趁乱快攻。
      那幻兽一声长啼,巨大的兽身高高飞起,落下时已化作四个,将我和苍慕云分散开去。
      我心中暴戾之气愈盛,左手同时幻化出两柄冰刃,身上蓝纱在四周诡异的红中舞出狠厉的姿态,冰刃的寒光招招对准那两头幻兽的要害。
      一只幻兽被我刺中心窝,立时化作了虚影消失不见。那余下的一只愈发躁动,张着一口獠牙前冲后撞,毫无章法可言。我一面注意闪躲,手中冰刃寻隙而攻,终是以身法取胜,将那幻兽制得力渐不支。
      眼角余光一扫,苍慕云处也只剩了一只,只不知这剩下的两头幻兽哪一头才是本体。
      面前的红毛巨兽突然发了狠,凭着一股蛮力,直直冲我撞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拿冰刃去挡,尖利的剑芒刺穿它的身体,竟没能阻住它的攻势。待它终于被逼得不能前进半步,已堪堪停在我身前一公分处,狰狞地露出一口獠牙,向前一探,一口咬在我的肩头。
      “啊!”我大叫一声,手中冰刃转了个圈,将那幻兽的身体硬生生捅了个窟窿。它眼一闭,终于化作一团红雾散去。那剩下的一头幻兽见不能力敌,向一边逃窜了去。
      苍慕云急急赶过来,将我扶坐在地,面色苍白如同白纸,手指颤颤巍巍,想碰伤口却又不敢。
      我将他推开,安抚道:“没事。”转头去看,右肩被那幻兽生生啃去了一块肉,血肉模糊下露出森森白骨。
      他终于安定下来,将周身仙力凝于指尖,赤红色的光自他指尖缓缓向伤口流输。
      一触之下却是皮肤焦灼的痛感。他立时止了仙力,一双剑眉皱得紧紧,看着我肩膀上开始冒烟的皮肉,不知所措。
      我忍着痛,用冰刃将伤口处焦灼的皮肤挑掉,玄鸟一族浴火而生,自然仙力属火。冲他安抚一笑道:“我习得是水系法术。”
      他薄唇紧抿,再不敢轻举妄动,只点点头,“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你……沐沐,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却忘了肩上的伤口,一时痛得龇牙咧嘴。他面色一白,我冲他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肩上血渐渐止住的伤口,“不要担心,它自己就会长好的,一向如此。我命硬,死不了。”
      这话宽慰效果似乎不大。看着他依旧紧皱的眉头,我想起上次在瑶华宫中碧罗似乎也对我的劝慰无动于衷。虽然此地望不见天空,我仍习惯性地望了一回天,默默想着,我宽慰人的功夫似乎有待改进。
      耳边裂帛声刺耳。
      我转头去看,苍慕云将中衣撕了块下来,将我肩膀轻轻缠上,动作温柔细致,口中还不时问着疼不疼。林中淡淡的红色烟雾下,他一张侧脸绷得紧实,我不禁想,他蹙起的眉峰或许能夹住一支筷子。
      小白的气息已经淡得分辨不出。这片林子邪得很,因不见星辰,辩不得方向,被单独困在此间只怕更是危险。若那幻兽一直躲着不出来,真不知会耗到何时。
      但小白一向懒散惯了,我并不十分担心。毕竟与他这远古神兽相比,小小一只幻兽,实在算不得什么。
      伤口处出血太多,我只觉眼皮渐渐沉重,明知不能睡,睡意却依旧一波一波袭来。唇上一暖,我猛地睁眼,苍慕云漆黑的眸子近在眼前,我一惊,下意识地推拒。
      他手绕过我腰后将我牢牢困着,眼中渐渐透出暖意。我手上用了力,猛力将他推开。
      “做什么?”
      他眼神一黯,唇角微微上勾:“我怕你睡过去,进入另一个幻境里,我会找不到你。沐沐,你不喜欢我?”
      唇上温度犹在,空气似乎突然燥热起来,我有些不敢看他,只低低说:“你我才见过几次,谈何喜欢?”
      他过来挨着我坐下,衣角将红雾扰乱了些许。“可是,我喜欢你啊。”
      我将心里的话憋了回去,看着他暖暖的眼神,那话却又冲出,我又狠狠憋了回去,如此憋了三回,听说凡间有人曾被话憋死,若再不说,我觉得我遭遇那样结果的可能性非常大。
      “你……不是与你父君喜欢着同一个人么?”
      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愕然看着我,半晌笑得前仰后合,“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我的?”他探手过来摸我头,眼里弥漫出笑意来:“那日在碧玉潭边,我说的,是我夫君的妃子。”
      他醇厚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苍慕云的母妃早逝,从小便是他跟在父亲身边长大。直到后来,魔族为与天界议和,献上一位公主,便是后来的帝妃鄢姝魅。
      “我幼年时没心没肺的,因她是魔族,一直对她亲近不起来。可她年年为我过生辰,代替我母妃照顾我的起居,甚至每年去我母妃坟上祭拜。母妃离世时我尚年幼,并没有多少印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心里,她就是我另一个母妃了。”
      那鄢姝魅,我却是听说过的,因天界只出过这么一位魔族的帝妃,此时一闻,大有久仰之感。
      此女子出名之处不仅在于她的出身,更在于她出类拔萃的美。
      女人之间若论起美丑来,大多本能地贬低他人以抬高自己。可这位帝妃,我昔日曾听多位仙女提起过,虽语气中饱含羡慕之意,话头却是整齐划一。
      世间女子之美,有明艳动人者,如那百花仙子碧罗,人比花娇。也有妖娆妩媚者,过去的事我虽忘了十之七八,但仍有些印象,记得以往见过的魔界姑娘,一张妖颜可倾国,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
      这鄢姝魅却是个异类。她生于魔界,却与那碧落云海有浑然天成的契合感。冰肌玉骨,端的是个清新雅致的美人。
      我想起那一片在料峭寒风中盛放的冰梅。
      许是察觉到我身体的冰凉,他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继续说:“后来,她从魔界带回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认作女儿。父亲遂了她的意思,为那孩子取名鄢青。青儿小我两万岁,我是看着她一年年长大的。”
      按照苍慕云的话,鄢青自小便与他亲近,时时跟在他身后。战将一族骨子里都好斗,鄢青自小在苍慕云身边长大,长到五万岁的时候,就缠着苍慕云要去军中。他拗不过,便带她去了军营。
      他从未想过,那样依赖他的妹妹,披上战甲,会是那样倔强的兵士。她从不喊痛,每日都要与他对招。两万年后,她的身手在军中已无多少对手。
      随他出征了几次,身上伤口添了许多,她却越战越勇。
      原本以为,他们兄妹,会成为苍家的两员猛将。
      直到三千多年前,魔族撕毁了契约,大举进攻天界。
      因她们母女俩身份特殊,鄢青被软禁在碧波云海,而他带领天兵天将上战场迎敌。
      却是在战斗结束时,才在犹犹豫豫来通报的下属口中,听闻鄢姝魅的死讯。是他的父君,亲手杀了她。
      他匆匆赶回去,第一次以下犯上,大声质问自己的父君。
      那个总是一脸严肃却总在继母面前露出温柔表情的帝君,此刻面色沉沉,什么解释也不肯给,只一句:“她是魔族,如今的仙界容不下她。”
      他便折回去找鄢青,那人却在身后一脸沉痛地告知他,自听闻母亲的死讯后,鄢青便发了狂杀出自己的寝殿,六亲不认,即便是以往与她关系亲近的侍从,也一一死在她的双刃下。
      他痛苦地闭着眼,我仿佛能想象那段往事的惨烈。
      “后来呢?”
      后来,苍何帝君亲自去制止她,却在去的路上便接到下属通报,鄢青不见了。就如同从不曾存在过那样,离奇消失在她一手制造的屠戮场上。
      “我找了她整整两百年,借了天君的窥天境,动用了世间能找到的一切法宝,都找不到她的下落。”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怪不得上次问他借镜子时,他那样说。
      “那后来呢?”
      “那时我猜想,她一定是落入了归尘墟内。”
      归尘墟。听到这三个字,头突然猛烈地疼起来。我用力捂住头,连带着肩上的伤口撕裂,整个人滚做一团。
      他慌了手脚,将我从地上拉起紧紧抱入怀中,思索片刻,取出流光剑在心口划了一道,将心头血抹在我额头,一手结印,以咒语催动将那血连同仙力融了进去。
      直接渡以仙力或许会因属性相冲而加重受伤者的伤势,此法却是耗取仙灵来疗伤,极耗真元。
      我清醒过来,按住他的手,指间结印飞快地止了他的血,愣愣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他脸色有些苍白,将我用外袍裹得更严实些,下巴顶着我的额头,“沐沐,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他总是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抬眼间,夜幕沉沉。我反应过来,不确定地四顾,那片妖异的林子确实不见了。我们仍处在街市上,只是夜色已深,街上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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