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不知归》东雨_

1、第 1 章

　　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茶铺，一杆白虎旗帜迎风猎猎作响，同这个看起来老旧的茶铺不甚搭边，但它确实插在离茶铺七十二寸远的地方，多一分不对，少一分不行。
　　穿着破烂的剑客扛着一把剑缓缓走过来，在离茶铺门前三尺处停下。
　　剑客扛着的剑说是剑，看起来只是一片破破烂烂的铁片，上面有缺口，还有几处锈迹，若不是隐隐约约能看到的暗红色血迹，没有人会以为这是一把剑。
　　同样的，若不是这个穿着破烂的人扛着一把看起来大概是剑的铁片，也没有人会当他是个剑客。因为他此刻邋遢得像个乞丐，甚至连乞丐都不如。
　　这个约莫是剑客的人此刻停在这个年代久远的茶铺前，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

　　老板从茶铺里迎出来。
　　老板是个五十岁上下看起来有些猥琐的老人，驼背弯腰，矮矮瘦瘦，干瘪得如同黄泥地里挖出来的干尸。
　　老板却有一双同他这个人十分不相称的眼睛。他的眼睛亮如星辰，眼神不像这个年纪的干瘪老人该有的浑浊。光看这双眼睛，会觉得这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老板驼着背，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客官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
　　他的声音如同铁片刮过树皮一般的难听，整句话听不出音调起伏。
　　剑客淡淡答道：“我没有钱。”
　　“路过是客，若是没有钱，便喝杯白水再走吧，小老儿请你就是。”一如既往如破铜锣一般的难听嗓音。

　　剑客将肩上扛着的破铁片放了下来，斜斜插入地里，入地三寸，精准到一分一毫。他仍是淡淡摇摇头，道：“我也不是为了来喝一杯水。”
　　“那是？”
　　“来杀你。”剑客的手握在剑上，剑仍是插在地里，并未移动分毫。
　　老板向后退开几步：“大侠可不要吓小老儿，我在这里本本分分做些小本生意，年纪大了，不经吓，不经吓！”
　　剑客侃侃而谈：“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你修的是灵山派失传已久的天目功，平时双眼就比寻常人亮，内力流转时更加明亮，便如现在。天下会这门功夫的不出三人，灵山派上任山主下落不明，却是个女人，另外两人，只可能是当时随她一起失踪了的哑仆。”
　　老板的眼神又亮了几分，嘴角一抹冷笑，不再掩饰，将驮着的背挺起了，双手虚虚摆一个起手式，道：“既是来杀人的，还说这么多废话，不怕……”
　　老板原本说话只是虚招，为的是分散对手的心神，好用左手的幻影针暗地里下手偷袭。
　　藏在左手袖子里的暗器他反复演练了多次，改进了多次，即便在这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茶铺里生活了六年，仍是没有松懈下来。他有把握一招命中敌人要害。
　　可今天看来，他错了。
　　他说了半句话，左手的幻影针还没出手，话已是堪堪顿住，再没了声响，只有嘶哑的余音似乎还回荡在人的心里。
　　“因为我对自己的剑，有信心。”邋遢的剑客收起手中的剑，轻轻擦拭一下上面的血迹。
　　没有人看到他是怎样出手的。自然也没有人看到剑是如何从地里出来的。
　　剑上其实也没有甚么血迹，因为出剑的速度太快，速度一快，自然不会沾到多少血。
　　老板又成了那个驼背的老板，因为他蜷缩着倒在地上。他的眼神黯淡下来，终于如同一个五十岁的干瘪老人一般的浑浊黯淡。
　　他趴在地上，断断续续的用更加沙哑的嗓音问道：“为何杀我？”
　　剑客又将铁剑抗在肩头，向后退了三步，因为老板的身下已有血涌出来，他怕脏了自己脚上那双上个月才捡到的新鞋。
　　鲜红粘稠的血液流到灰黄的地里，成了暗红色，如同瘟疫一般弥漫开来。空气里开始散出一股淡淡的血腥。
　　剑客皱了皱眉：“自然有人出钱，出的价钱合适，便能买到你的命。”他顿了一顿，忽然叹了口气，目带慈悲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老人，“你一个哑巴，为什么要开口说话，白白丢了自己性命？”
　　老板凄惨一笑，却发出比哭更难听的声音。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口中仍在说话：“你试过当一个哑巴么？”
　　剑客摇摇头。
　　“那就是了，你怎么能懂……”声音越说越低，到后来已几不可辨，连沙哑的声音也听不到了。老板仍是张着嘴，口中一合一动，似乎在费力说些什么。没有人能听到他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他的嘴仍在动着。直到全身僵硬下来，瞳孔放大，老板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动了。

　　一间年代久远的茶铺，铺门口一杆白虎旗，一个蜷缩着的黯然失色的苍老尸体。
　　剑客仍将剑抗在肩上，转过身去，渐渐走远了。
　　“我叫李天命。”他临转过身前说了一句，似乎在说给尸体听，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