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同盟|乱梦（悠佑）》剪烨

6、-6

　　车子在穿过一条幽长的隧道后终于算得上正式驶入了市郊，阳光重新落下来照亮车厢时，要忍不住眯着眼扬起了脑袋。靛蓝色的天空内，云层如棉絮般缓慢漂浮，其下一路铺至视野尽头的金色麦田也在和煦风声里浪潮般起伏着。通过半开车窗流入车厢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时感到心绪也逐渐平和了下来。
　　远方的夕阳已经有了落下地平线的势头，距离他们驶离餐厅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而距离他们暂定为目的地的码头旅馆却依旧有着数个小时的车程。似乎永远都是这样，要望着窗外仿佛一成不变的景色有些晃神，他们总是徘徊在起点和终点之间，总是没完没了地前进着。到达后又是出发，他们所能注视的永远都只有没有尽头的前方。
　　“喂，眼镜君，已经完全清醒了吧？”一道凉凉话音将要有些没头脑的思绪揪了回来，驾驶座里的佑希则是对着后视镜打了个哈欠，“没问题的话快点来替班啦，要累死了。”
　　没等要回答，他已经迅速靠边踩下了刹车，一旁趴在驾驶台上小憩的悠太在这动静里不由地迷糊扬起了脑袋。睡前所见的还是水泥森林般的城市景象，再醒来却已经到了覆盖着大片麦地的市郊，悠太直起背时目光里还带着些茫然。
　　“悠太也下车吧，去后面睡。”佑希已经跳下了车，在说完这句话后顺手关上了车门，另一边的要则是径直从椅背间隙里挤进了驾驶座。悠太对着扶眼镜的黑发青年愣了愣，而后下车换到了后车厢。
　　后座里的佑希没有直接睡去，而是将手提电脑放置在膝头按下了开关键。车子很快重新发动起来，悠太靠过去时他已经连接无线网络登入了几人用作联系的私人网站。网站是很早之前由负责信息采集的春建立起来的，然而此时管理员一栏却是一片空白，界面也在跳转一下后进入了“维护中”。
　　佑希在指尖一顿时抿了抿唇，一旁的悠太也跟着在沉默里蹙起了眉头。登入聊天软件打开好友栏，春的资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是一片空白，再打开千鹤的资料也是同样。悠太在犹豫一下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春的号码，声筒里的电子音机械地重复着“该号码为空号”。两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第一次从对方的瞳仁里看出了自己无法理解的晦暗不明；看着对方就像看着自己，但他们却甚至不明白自己该怎样做。
　　“要，”悠太在片刻后转向了驾驶座方向，“春消失掉了，大概。”
　　车子摇晃了一下却并未停下，要抬头望向后视镜，语音隐隐有些颤抖：“消失，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资料——”佑希在点按回车后退出了已经私自潜入过无数次的社保系统，“包括提供给身份认证系统的数据，已经完全被清除了。”
　　要没有接话，车子在静默里沿着指向远方的道路笔直向前。佑希将声音放低了一度再次开口：“千鹤的也是，网站那里的身份信息也已经被清理完毕了。”
　　悠太阖起眼帘靠在了车厢壁上，额头抵上茶褐色的玻璃时只能感觉到一片冰凉。身侧的人一声不吭地抓住了他静置身侧的左手，悠太没有睁眼，只极轻地回握了一下。

　　到达旅馆时天色已经接近全黑，两兄弟在跳下车后安静等候在门口，在要泊完车返回后三个人才一同进门。在下车前便已经换上了和悠太的修身西装截然不同的深色帽衫，佑希在步入大厅后径直窝进了休息用的沙发里，只等着另外两人办理好手续。
　　此前只以两人名义预定了一间双人商务套间，分成两拨的三个人在乘入电梯前始终是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佑希兜着连衣帽倚靠在电梯壁上，在悠太望向自己时嚼着口香糖吹出了一只气泡。
　　听从店长所给出的建议，几个人只想尽快逃跑，不知目的地会是哪里，那么至少要先逃出目前所在的人工岛屿。这座在填造后迅速兴起的城市已经吞没了他们的两个同伴，而在第二天混入客船离开之前，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稍有松懈就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消失掉的人，三个人在考虑之后并不打算分房住让任何一个人落单。
　　要在摘下眼镜后径直走进浴室关上了门，悠太打开了行李箱在床边整理着第二天乔装所需要的东西。佑希扑进床垫里滚动了一圈，顺手抄起要此前置在矮柜上的眼镜架上了鼻梁。
　　“悠太君。”他将一侧刘海别至耳后，说话同时半撑起身体扶了一把眼镜。
　　“唔，挺合适的，”悠太在扫了床上人一眼后低头在行李箱内一阵翻找，而后掏出一只相似的金丝边眼镜递了过来，“换上这一只吧，是平光镜片。”在佑希接过去后，他又拿出一只黑框眼镜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方。
　　“明天要这样装扮么？”佑希提着问挪近了一些，“眼镜三人组？”
　　“这样一说，要的话倒是的确不戴眼镜不行呢，”悠太停下翻找动作，言语间靠在床侧抚了抚眉心，“得想些其他方法才行，不会引人注意，也要和平时的模样差别大一些——”
　　“让眼镜君套上紧身衣怎么样？”佑希提着完全不可行的建议，话尾已经凑到了悠太的耳朵边上，他在眼底覆上一抹幽暗的同时放柔了声音，“或者悠太君像高中时那样穿蓝色制服，也可以。”
　　呼在耳廓边缘的热气让悠太的呼吸滞了滞，然而拉远了距离再次开口时他依旧是语声平静：“不，完全不可行吧——况且即使是高中时候也并没有穿过吧，蓝色制服什么的。”
　　佑希没有接话，而是在沉默几秒后一把揽过悠太的脖颈将脑袋埋了过去。脑海深处不知不觉再次朦胧闪现出悠太穿着靛蓝色制服朝自己微微笑的模样，他感觉到极为浅淡的迷茫；这样迷失在幻觉和真实间的失重感与不时涌现出的对于生存的厌倦感极为相似，它们早已经不是第一次。
　　从小学到高中，两人就读的一向是与福利院保持着合作关系的三流院校，黑色的统一制服从记事起便没再换过款式；相册不多的照片里两个人一向是浑身挂伤却还自以为帅气地敞着上衣，原本该在扣上最上方纽扣后向下翻折的领子总是会被故意立起来。
　　没有进入大学，而是直接藉由底细不清的福利院找到了安身的居住，早在成年之前，他们便已经有了既定的未来。现在的他们是犯罪者，而在一切未开始之前，他们则是预备的犯罪者。
　　那么现在呢——佑希圈着悠太的手臂极微地收紧了一些——在决定逃跑的现在，他们该算作什么；而在逃离了过去的未来里，他们又会成为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