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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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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希盯着桌面上的一堆药瓶,神情是少有的抗拒,他板着脸抬头望悠太:“我会吐的。”
这一天里简直是把半辈子的东西都吃下了肚子,在悠太揽着他对众人摊牌之后,佑希的嘴巴就没停过。不想面对另外几人的晦涩目光,他一心一意将自己埋进了面前的食物里,而最终的成果便是此时十分不适的胃部。
“医生对药物做了调整,”悠太犹豫开口,“现在的话,反应应该会小很多吧。”
“不,”佑希摇脑袋,“真的会吐的,一定会吐的。”
对面的人不再说话了,低头看着瓶瓶罐罐陷入深思,然而再次抬起头来时却仍旧是一副犹豫神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佑希望着有些为难的悠太,呼出一口气后才认命般拿起一只药瓶拧开盖子。
不一会儿,照习惯的那样将所有要吃的药倒在手心里,佑希蹙着眉将它们倒进嘴里接着狠命灌水。他重重将玻璃杯放回桌面后伏低了身体,悠太看不到他的神情,一颗心也已经吊在了嗓子眼里:“感觉怎么样?”
佑希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脸色在燥热里有些发白:“……连吐都吐不出来了。”悠太蹙着眉帮他擦了擦汗,却被捉住了手,佑希对着他轻轻摇头。
“今天的事,”佑希沉沉开口,“悠太真的想清楚了么?”
“……嗯,”悠太点头,反手挣脱钳制后帮他理了理汗湿的刘海,“我喜欢佑希。”
佑希软绵绵靠进沙发里,疲惫垂着眼皮,却依旧不放过对面的人:“……有多喜欢?”
“……”悠太苦笑一下,“一定要说吗?”
“嗯。”沙发里的人答得不动声色。
“……一定不会比佑希少的喜欢,”悠太垂下眼睑,将声音再次放柔了一度,“想要,永远和佑希在一起的喜欢。”
“……”佑希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颤着音调开口,“呐,悠太君,这次是真的想要吐了——”
没给悠太愣神的机会,他果真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卫生间,很快趴到了马桶边上。呕吐的声音听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悠太白着脸迅速跟上,在佑希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紧蹙着眉帮他拍着后背顺气。
早些时候吃的东西几乎都被吐了出来,食物残渣里还混着泛黄的胃液,酸苦的气味熏得佑希一个劲地按冲水阀,直到悠太覆上他的手背帮忙后他才晕乎乎放软了身体向后倒去。悠太揽着他静坐在地板上,一时间不敢挪动。
“我就说了吧,”佑希在气顺了一些后仍忍不住开口埋怨,“真的会吐的。”
悠太没应声,看着怀里的人一副狼狈样子,连苦笑表情都做不出来。佑希消停一会儿后又挣动了几下,悠太顺着他的力道放松了手臂,前者立刻摇摇晃晃起身趴到了洗手台边漱口。
“现在怎么样了?”悠太叹了口气后跟着站起来。
“好多了,”佑希泼了一把水在脸上,转过身来脸色果然好了许多,“之前吃太多了。”话尾有些不自在地偏过了脸。
“还是吐出来之后舒服些吧,”悠太低声叹了口气,逼着佑希吃药的内疚心情也不由地消去了一半,“呐,暴饮暴食也是会出问题的啊,佑希弟弟。”
“还不是因为悠太,”佑希低着头轻声反驳,“被悠太的喜欢——唔……”后面的话再次被一个吻堵了回去。
看到悠太,听到悠太的喜欢,就会很饿——佑希在一阵困倦里轻飘飘地啃上了嘴巴里的东西。
一次搏命痛吃的自助餐引发了好几天的消化不良,这让浅羽妈妈十分忧心自家孩子的饮食问题,不止一次地私底下拉着悠太逼问外宿时候两人是不是不好好吃饭。后者下唇破了皮肿了好几天,在这样的审问里只剩下了尴尬苦笑。
佑希在为期近一个星期的食欲不振里持续心情低落,父母上班时候两个人无所事事的游戏对战里他总是恶狠狠将悠太杀个片甲不留,而晚上也是在一个人趾高气扬地霸占了半宿的上铺后又将沉睡的悠太叫醒拖上去。
两个几近成年的男孩子一起躺在狭窄的床铺里本就足够拥挤的了,偏偏佑希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大夏天里将单薄的凉被揪来扯去,偶尔还会揉皱成一团又整个盖在身侧的悠太脑袋上。
悠太往往在睡梦间只能无奈地一个翻身将他揽过来,两具身体抱作一团在闷热里持续发汗。而另一个人在醒来时又会抱怨“热死了,悠太真是麻烦”。
自家弟弟似乎不只是越来越黏人了,而且是越来越小孩子气了,这是悠太在带着两个人共用的沐浴露和汗水味道的长长假期里愈加深刻的感觉。
得知了两个双胞胎更深一层关系的三个人逐渐却迅速地习惯了两人更进一步的亲密无间。春在第一次瞥到两个人肆无忌惮地在电影院接吻时还面红耳赤地咬紧了齿关,而假期末尾时候,他已经可以做到在两兄弟顺着手指饼干的两端逐渐迫近,最终毫无悬念地吻上对方时仅仅抽动一下嘴角。
“呐呐,Yuki——”千鹤终于在似懂非懂间认可了同性恋人和异性恋人间微妙的相似之处,这时候不由地借着各种攀谈契机取经问道,“那个什么……你和悠糖,是哪个先对哪个表白的啊?”
“唔,”佑希瞧了瞧正收拾着满地板漫画杂志的悠太,接着才将目光转回千鹤,“表白的话是我先说的,不过却是悠太君先喜欢上我的哦。”
“什么嘛,”千鹤瞬间陷入低落,“那样表白就一定会成功了啊,太狡猾了——”
“可是表白时却不会知道这一点啊。”佑希沉声提醒他。
“啊咧!”千鹤睁大了眼睛,“那就是说我和玛丽羊还有希望了?”
“嗯?”佑希作吃惊状,“我说过么?”
“……”
千鹤默默起身走开,接着淌着泪扑到了一边帮忙收拾桌子的春身上,在对方惊讶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时只顶着一张苦巴巴的脸使劲摇头。佑希则舒舒服服地将自己丢进了沙发里,在目击了事件始末的眼镜君看过来时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西瓜。
四个在夏休里无所事事的大学生以及一个即使在复读阶段也依旧不务正业的应考生,聚集起来的时候依旧是一副不知人生几何的闹腾样子,简直和早前松岗家弟弟不止一次的吐槽没有任何出入。
即将在假期里最后一个周末举办的夏日祭成为了几个人闲谈间的话题中心,最终不知是由哪个人的哪句话引发了禁忌话题,千鹤一脸神经质地提出了“成长的真谛”。
“真谛,也就是真相,”千鹤老成熟练地抹了一把脑袋,额前的两只触角被向后捋了一下后又灵活地弹回去,“一个真正男人的成长,自然少不了自远古时候便流传下来的环节——”
剩下几人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只有处在最边缘位置的要在严肃表情上蒙着一层即将发作的黑气。
“那就是——”千鹤虔诚地双手合十,“恋爱啊!在成长中找到相伴一生的人,在独一无二的夏日祭星空下拥吻属于自己的女人……以及男人……”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互相对视的双胞胎。
“不,每一年都有夏日祭吧。”悠太在思考过后却是将矛头对准了那个“独一无二”。
“可是拥吻恋人的夏日祭却是独一无二的啊,悠太君。”佑希认真反驳。
“永远在一起的恋人难道不该共同度过每一年的夏日祭吗,佑希君。”
“永远在一起的恋人难道不该共同度过每一年都独一无二的夏日祭吗,悠太君。”
“……给我适可而止!”
仿佛将无休无止进行下去的对话在要黑着脸的一双铁拳下结束在了两声闷哼里,两兄弟互相为对方揉着脑袋撤退到了暴力源一步之外。千鹤在摒除干扰之后终于满面振奋地宣布最终企划:“所以啊,这次独一无二的夏日祭,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携手一生的恋人——”
“相拥在星空下!”佑希第一个举手赞成,同时另一只手将悠太的一只胳膊高高举起。
“这个就不必了吧……”眼前一瞬间浮现起卷发女生羞恼时候的凶残目光,千鹤干笑着抹了一把汗。
一番引申和退让之后,是要的一句话一锤定音:“总之找个伴就好了吧。”恋人什么的全都是无稽之谈,最终的期望只不过是脱离早前的惨绿少年样,象征意义地不要落单就好了。
另外几人各有各的小算盘,不过考虑之下还是点头同意,而在过滤了一遍自己所认识的异性后面上泛起了难色的春也只能跟着默默点头。
夏日祭如约而至,几个人在街心的小花园集合时身侧也都带上了一位同伴。双生兄弟穿着款式相同的深蓝色条纹浴衣姗姗来迟,在扫了一眼局促夹在千鹤和春之间的茉咲后,视线不由顿在了要身侧的女生身上。
“唔,有点眼熟呢。”佑希微眯着眼看刘海依旧被修得十分短的女孩子,不期然被身侧的人拉着手摇晃了一下。
“不要这样用眼睛,”悠太语气严肃,另一只手里的水纹团扇敲上了佑希的脑袋,“是相田家的妹妹吧,要君的邻居。”
“是日砂子啦,日砂子!”要提了一把纯黑色的浴衣袖口,不耐烦地冲斜对面的两人摆手,却在下一秒被身侧女生的一记手刀打得没了言语。
“好、好久不见。”日砂子匆忙鞠躬,灯光下不难看出脸色泛着红,两兄弟意义不明地对视一眼后才跟着回礼。要咬着牙恨不得撤退到这三个人十步以外。
相比之下另外三人间的氛围要闹腾不少,一群人在灯火通明的集市内一路漫行,春始终温和地笑望着眼前不时斗嘴打闹的千鹤和茉咲。女孩子是缀在千鹤的身后来的,娇小的身子包裹在淡粉色的和服里就像个小小尾巴,然而在见到远处的春时她却一瞬间加快了脚步。
在千鹤嚷嚷着“玛丽羊”之前她已经大张着眼睛在绕着春打转了。
“很可爱哦,茉咲酱!”春微微躬身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刘海,然而浅色浴衣领口滑下去时露出的两只细长锁骨却让女孩子霎时羞到满面潮红。
“嘁,什么嘛,”千鹤跟上来后不禁绞起了自己的浴衣下摆,“女生也可以这么色哦——”
“你、你乱说什么!”女孩子立刻返身回来,两齿木屐恶狠狠踩下去,金发少年一时间痛到飙泪。
“千鹤君没事吧!”大家出来都只穿着木屐,千鹤似乎是被大力踩中了脚趾,正抱着一只脚在原地跳个不停,春不由地心惊一下。
“诶?”被问话的人疑惑顿住,接着稍显尴尬地挠了挠头,“没事,玛丽羊完全没用力啦其实……嗷!”
这次真的是有事了,千鹤看着匆匆走远的卷发女生,只能抱着一只脚在原地嘶声吸气。
街市上人来人往,两侧高高悬起的灯笼一路蜿蜒至不见尽头的远方。流连过一圈贩卖小吃的路段后,每个人手里都多了几串烧烤,佑希高举着一盒丸子和千鹤你追我赶,不过两个人都穿着木屐和浴衣,速度并不见得会快上多少。
“小心一点——”另外几人缀在后面,悠太看着佑希倒退躲避时蹙着眉出声提醒。
“没问题的!”远处的佑希信誓旦旦地冲着这边竖起了大拇指,下一瞬就像急着打破誓言似的,脚下一绊身子立刻晃了晃。
“抓到啦!”千鹤满面振奋,抓紧时机扑上去,接着便是一声惨叫,“烫烫烫烫烫烫——”
两个人倒在地上,分食到剩下一半的丸子尽数在千鹤脸上撞了一遍,不少还顺着浴衣领口掉了进去。佑希愣愣看着金发少年猴子似的跳起来,抿了抿唇后是十分不厚道的一声“扑哧。”
要头痛地望着远处扭打起来的两个笨蛋扶了扶额,在青筋一根根挑起时却听到身侧女生的一声低笑,不禁低头看了她一眼。日砂子感应到什么般在同时抬起了头,两人对视一眼后又双双将脑袋拧到了相反方向。
“意外地别扭呢……”悠太扫了这对青梅竹马一眼后才疾步赶到前方,互相揪着对方脸皮的两个人很快被他抬手分开,“会被围观的啊,在这种地方打架的话。”
“才没有打架,”佑希揉着脸反驳他,接着眼波平静地扫视一眼眼角红红的千鹤,“是单方面的殴打哦,悠太君。”
千鹤立时跳脚,撸起袖子一副打算继续战斗的样子:“哪有!千鹤大爷我——”
“啊,茉咲酱——”悠太扭头看远处,灯火稍暗的地方,卷发少女正被春拉着手臂爬上一个小山坡。
“啊咧!”千鹤立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等等我啦玛丽羊——”
金发少年迅速追了上去,佑希则依旧站在原地,沉默里任着悠太拉起自己的一只手。后者将他的袖子提上去一截,手肘处被划开了几道细小伤口,在流过一些血后显得有些狰狞。
“痛吗?”悠太小心翼翼帮他把袖子挽了个结。
“还好。”佑希撇了撇嘴角。
永远都是这种回答,悠太只能低低叹口气:“先去清洗一下吧,过一会再去找大家。”
“……哦。”
一群人就这样无声地分散开了。要和日砂子在与双胞胎打过招呼后先行去山坡,然而却未见到另外几人的影子,两个人张望一下后干脆坐在原地等待;而春和茉咲却是被随后赶到的千鹤拐到了最近的超市,目标分明地直奔祭典期内刚刚划分出的焰火区。
两兄弟一前一后来到了人烟稀少的水池边,悠太在松开抓着佑希的手后转身打开了水龙头,另一个人打着哈欠看他一心一意地将清水淋在自己的伤口上。
“……好凉啊。”佑希垂目望着悠太的发梢。
“是直接从那边的井里引过来的,”悠太确认伤口没问题后帮他将袖子放下来,接着看向不远处,“井水的话都会比较凉,似乎也会是甜甜的。”
“唔……悠太喝过么?”
“没有吧……”做哥哥的有些困扰地动了动眉头,“直接喝的话会肚子痛吧——”
然而佑希却在他的话尾弯下了腰,掬起一捧水流后含进了嘴里。悠太刚要出声制止,下一秒已经被突然起身回转的人捧着脸含住了唇,温度上升了一些的深井水被佑希用舌尖推了一把,接着被另一条舌头卷了过去。
的确是甜甜的。
头顶上方倏然炸开一朵烟花,明亮而温暖的颜色绽开幽暗深蓝的夜空里,仿佛寒冷季节过后盛开的第一朵花。
要推了一把眼镜后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幕,山坡上略大的风让他的发梢向前飞起,恰好遮住了那张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神色;而一旁的日砂子在感觉另一人动作极轻地反手回应后,忍不住将在焰火炸开瞬间便探过去的手攥紧了一些。
春将脚步放慢了一些,在另外两人打打闹闹地抱着焰火出门后单独留在收银台前,而后对着面前惊讶望向门口的店员挤出了一个笑容。
千鹤在脑袋上方突然明亮起来的瞬间松开了怀里的一堆东西,接着一下子跳过去捂上了茉咲的耳朵,极近的炸裂声紧随其后,轰得一声让他险些以为自己的耳膜坏掉了。十来步外漫过来一阵白烟,视野不清里千鹤弯下了腰,几乎陷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子正紧张地闭着眼睛,卷发蜷在颊边好似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绵羊。
心脏蓦地滞了一下,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奔流,他屏住呼吸将一张脸继续压低一点,接着极轻极轻地在茉咲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吻。女孩子的睫毛颤抖一下却未睁开,他闭着眼睛同样没有看到。
悠太在喉结滚动一下后揽住了佑希的后背。温润清甜的井水顺着食道淌下去,却仿佛辟出了一条小溪,安逸的心情随着水流一路轻巧地直抵心脏。面前的人掀起眼睫,极轻地勾起了唇角:“为了让悠太君不要肚子痛,只好由我来牺牲了。”
感觉到悠太的唇角同样勾了起来,佑希闭起眼,接着再次吻过去。这一次则是毫不客气地侵城掠地,燥热里四处点火的舌头极尽情色意味。
悠太很快给出了回应,将未发出的叹息留在了喘息里。
他从来就与佑希不同。当后者将及时行乐精神发挥到极致时,他却一直都是将最喜欢的食物留到最后来吃的那一个。
悠太是打算拥有一次独一无二的夏日祭的,那会是最难忘的、最好的记忆;而就像沙漠旅人手里的苹果,这样完美到不可置信的时刻会被他一直保留着,保留到最后。尽管那个最后说不上是近在咫尺还是遥遥无期。
然而此时此刻——悠太忍不住将揽着自家弟弟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大概就已经是最好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