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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寂寞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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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中午,烈日炎炎。
靳宇站在路口等红绿灯。尾气,灰尘,热浪,引擎声在滚烫的街面上肆虐。皮鞋被灼的发软,像烤热的泥巴。衬衫沾湿在背。红绿灯还有三十秒,挥汗如雨。
靳宇此时胸中如鼎沸,咬牙抿紧嘴唇,眼睛里放着异样的光采。远处银行高楼上的大钟清晰可辨。无风。树木在骄阳下很收敛,局促着自己的影脚。每个人就像小行星,行进在自己的轨道上。
靳宇此刻觉得有一条崭新的轨道在眼前铺展开来,闪着明晃晃的白光。他找到新工作了。重要的是他可以出离原来的环境,接触新的人和事。生活总是要有希望的,要不然容易让人沉沦,犹如肥皂丢在水里,慢慢涣散不可收拾。
整日或整夜地扑在机床上像机器人一样。神情麻木,不能走神,不准闲聊也无话可说,身体和心灵都系缚在机器上似乎融为一体。除了上班吃饭便是回来倒头呼呼大睡。睡醒了就安静地玩玩手机听听歌,看看窗外的树叶绿了蔫了黄了又绿了。除此之外世界与我无关。
靳宇难以堪受这样的工厂生活。满目同事,不见朋友。街市繁华,形同虚设,一如海市蜃楼。这样的生活如同沙漠,侵蚀着年轻的心田,只剩下荒草一般莫名的焦渴与无助的恐惧。
在这两年时间里,这座城市依旧陌生。只有工厂里那台机器和自己租住的斗室堪称熟悉,其它犹如无根的风沙,过眼的烟云,似近若远。
工厂是提供住宿的,但他如此害怕那铁盒子一样的宿舍,没有窗,满屋的味道,更害怕宿舍四周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凉,没有树只有荒草,与世隔绝。
租住在市区虽然增加了开销,但他觉得是值得的。每天乘公车直到终点站便到了郊区工厂,途中还可以小眯一会儿。下班回来还能透过公车大玻璃看看街上的人们,想象他们的生活。也就觉得不孤单,不落伍,麻木的神情下心头流过丝丝颤栗。运气好天时地利人和,还能感到很温暖,只是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少。
不曾一次地从心底冒出这样的念头,就此突然而决然地去徒步旅行,踏遍万水千山,历遍人世沧桑。
不断地想挣开这种生活。但生活艰难,生存的皮鞭还是啪啪地抽着他像陀螺一样在原地旋转。直到一个月前他才狠下心来向主任提出辞职,一个月后离厂。完全符合手续,主任留不住这个人,这个经验丰富的熟练工。在这一个月里他努力找工作,真的是不好找。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主任给了他最后的工资,有点不舍地问,语带关切。
“到一个保健品公司当业务员试试看,只是不想待工厂里了,太闷了。”他边签字边叹着气。
“打工哪有那么好的事,你还年轻,多闯闯也好。”
“嗯,您保重。”
“外面不顺还可以回来,我还按这个工资给你。”
“嗯,谢谢。”他攥着装着工资的信封,客气地退出了主任的办公室。
出来时路过车间,机器依然轰鸣,同事们正有条不紊地操作着。但转眼间就不是同事了,成了陌路了。
“方向”是一个很抽象的词,但有时候却具体得像一块巨石投进汩汩流淌的河水,击起雪白的泡沫。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外在的生活,抑或内在的世界。
今天太阳高高升起,阳光普照大地。靳宇睡了一个懒觉,起来头脑清楚精力充沛。在窗前眯着眼看窗外的高楼,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零零碎碎地洒在二十一岁年轻的脸上,脸上漾着轻轻的笑容。
收起工作服,穿上买来已久的衬衫西裤皮鞋。今天他给自己放一个假到处逛逛。他买来地图,按图索骥地逛了一个上午。
他像一个干燥的海绵,尽力地吸纳着这个城市的气息,包括灰尘。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扎,他想到从此以后不是同死的机器打交道,而是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心里就有无限的憧憬。他想随便拉个人聊聊,可是距离感如此强烈地箍着他。人与人之间都筑了道高墙,只有合适的入口才会有交流。他想别人来找他聊,于是在不同的商品间流连,引得营业员在他面前口若悬河。
时间忽喇喇地一上午就过去了,可是这三十秒却如此长,终于转绿灯了,他疾步穿过人行横道。
租住房就在前面了,他急着想回去洗个澡,静静地想明天上班的事情。
穿过一块草坪向右转,一股股香味袭来。他有点沉醉了。这是街道两边的排档里散发出来的饭菜香。一家一家的排档紧挨着没有缝隙。门口一排排地摆着各种切好的菜,干净地装在碗里。门口有红底白字的招牌,密密麻麻地写着菜单。来这里吃饭的学生居多,排档里的临时工也多是学生。在这附近有几所高校。
以前上白班中午在工厂食堂吃,晚上便在这里买一份盒饭回去吃。上晚班晚上赶到食堂吃,中午便在这里解决。他最喜欢吃的便是靠路口这家的鱼香肉丝盖浇饭。
排档老板看到靳宇便笑呵呵地说:“老样子吧?”靳宇点点头,便进去找了把椅子坐下,一阵空调风吹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过了一会儿也就不凉了,身体里似乎有出不完的热量,透过毛孔往外奔涌。人们都热火朝天地吃着饭喝着啤酒。
中午人多,排档老板正在外面汗流满面地炒着菜。他的老婆和请来的临时工也正忙着切菜端菜招呼客人。
靳宇透过玻璃门看着排档老板汗流浃背,背脊硬朗,胳膊有力地抖动着,火焰和油烟在他面前窜动,还不时招呼客人,笑容可掬,真是不容易啊!
生活就像一杯酒,有人优雅地喝,有人不情不愿地喝,有人大口大口地喝。排档老板就是那种大口大口喝的人。
租住的房间就在排档的后面,是一幢一幢的安置房,一间间地隔离成一个个的小单间。靳宇拎着盒饭,在门口刚好碰到了房东收租,于是提出了退租。
“是不是要到别的地方去了啊?”肥胖的房东摇着纸扇有点喘地问。
“不是,我找到了一个新工作,包吃住。”
“哦这样啊,那什么时候上班啊?”
“明天。”
“那你这两天就要搬了?下个月不租了?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呢?规定是提前一个月嘛。你这样我有损失知道吗?”房东似乎不快。
“我这也是前两天才好不容易找着的,你看通融一下行吗?”靳宇低声下气地说。
房东面露难色,嘀咕了半天才说:“好吧,看你租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容易,别家可不会这么好。如果你有朋友要租房别忘了替我介绍啊!”
“一定一定。”靳宇忙不迭地说。
“搬时跟我说一声。别人都像你一样招呼都不打就搬,那不乱套了?”房东用扇子敲着靳宇的头正色地说。
“是是是。”靳宇笑着点头称是。
房东便摇着头摇着扇子摇摇晃晃地走了。
其实靳宇挺舍不得这里的,两年里这里处处都有自己的印迹。虽然只是一个单间,但有窗,窗外有大树,树外有高楼,晚上霓虹闪烁。深深的寂寞暗潮汹涌,在这霓虹与树影里也变得生动而令人沉迷。
在公共卫生间洗了澡,打开盒饭。今天的菜特别多,油也多,胃口大开。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啤酒。靳宇觉得自己突然改变了许多。也许是衣服的关系?外表其实是很重要的,它能左右人的自我感觉。也许实在太厌倦过去的生活,所以对于新的生活会投入过多热望。总之不管怎样,靳宇觉得心里很畅快。诸事还算顺利。找到了工作还包吃住,可以过集体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样的孤单。靳宇对保健品公司的那个主管印象特别好,风度翩翩,谈吐不凡,尤其是说话间诚恳的态度,让人心里觉得有了依靠,他姓苏。他说销售是一个很磨炼人的工作,也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很能打动靳宇,因为他总是觉得自己是一块钢,或者是一块璞玉,需要锤炼,需要雕琢。需要一种称得上是考验的东西来试验自己的力量,如此才能获得一种力量感,让自己不会觉得单薄。未来生活尚不可知,但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在这个城市扎下根的。
他将最后一点啤酒一饮而尽,饭也吃完了,舒服地打了一个饱嗝。今天还是挺有收获的,他想,算是对于这个城市有了一点舒悉感。也不知道业务是怎么样一个做法,自己能不能胜任呢?
“且不去管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将饭盒丢进垃圾篓里,便打开手机放歌。
他很喜欢听歌,在这寂寞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便是这如潮水一般无休无止的歌曲了。听着歌曲,看着歌词,体会着人情冷暖。
天有不测风云,天突然阴了下来,乌云密布。他赶紧去阳台收衣服。看来下午不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