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罗曼史》博物馆和脸

15、十五

　　（三十八）
　　夜雨后的清晨，叶开醒来。墙上的长颈鹿盯着他看，他翻了个身，这边的长颈鹿还是盯着他。他气呼呼地下床，揉着眼睛站在窗前。
　　窗外的世界是阴天那样的颜色，两三个小朋友在小花园里玩耍。这个世界让他很陌生，仿佛自己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而昨天晚上李奶奶和李叔叔来探望他的种种情景，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啊！”他朝外面大喊一声。
　　吓跑了花园里的小朋友。
　　隔壁值班的医生连忙跑过来，以为这大概是什么征兆出现了。
　　“早上起床喜欢喊一下。”叶开嘿嘿笑着解释道。
　　医生顶着一张半信半疑及值夜班值得神经衰弱的脸走了。
　　“啊！”叶开又喊了一声。
　　外面的世界也回应了他一声。
　　“嗯？”不过这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
　　叶开回头就看见傅红雪站在门口，还背着书包。
　　“你不舒服么？”傅红雪问，
　　叶开摇摇头。
　　“起床后洗脸漱口了吗？”
　　叶开还是摇头。
　　傅红雪二话不说，放下书包，就到卫生间里拿来了牙膏牙刷和水杯。他有些同情地对叶开说：“你手不方便就让我来帮你洗漱吧。”说着他拿起牙刷挤了满满一条牙膏就要往叶开嘴里招呼。
　　叶开被牙膏清凉的触感刺激到，才回过神来。
　　“你不上学？”他想起现在应该是早自习的时间。
　　“教导主任让我代表全年级的同学来陪你。她还让校车送我来的。”
　　“全年级同学都知道我被打了？”叶开的脸皮还是比较薄的。
　　傅红雪安慰道：“不，他们只知道你自己摔了一跤。”
　　“这岂不是很蠢？”叶开说。
　　“先漱口吧。”傅红雪心想这当然是很蠢的。
　　叶开半张着嘴，心怀不满地让傅红雪帮他刷牙。随后又跟着傅红雪到卫生间里去漱口洗脸。
　　“你想吃什么？”洗漱完毕，回到床前，傅红雪又问。
　　“等一会儿阿姨会来送早餐。”
　　“哦，那么我们就先学习吧。”傅红雪说到学习，眼里放光。
　　“可是我还在住院啊。”
　　傅红雪不由分说地从书包里拿出两本语文书说道：“我来这里也是为了给你补课来的。老师说不能让任何同学落后。昨天晚上我还专门预习了后面的课文。”
　　“病人也要上课？”叶开闻言就睡回病床上，盖上被子。
　　“你是不是不想学习？”
　　叶开只是紧紧抓住被角。
　　傅红雪无奈道？：“好吧。”
　　于是叶开躺在床上等待早餐，傅红雪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捧着课本看。叶开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傅红雪的回答也很简单。
　　“我发现你还挺会照顾人的。你给我洗脸洗得真细心，比阿姨洗得好。”叶开很无聊。又有些饿，并且难以吸引傅红雪注意，因此说出来的话越发奇怪。
　　“这么大的人居然还要阿姨帮忙洗脸。上学期在你家里的时候我还没发现。”傅红雪盯着书说。
　　“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只是比较一下。”叶开说。
　　“说起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傅红雪还是在看诗歌的注解，但问了个可以引发无限话题的问题。
　　“不知道。我好像还没有这个打算。”叶开回答。
　　“嗯。”傅红雪接着看书了。

　　（三十九）
　　早饭是豆浆与点心若干。叶开一定要傅红雪同吃,，而傅红雪以为语文可以不学，物理一定要讲一讲。两人吃着早饭学物理，有滋有味地过了一上午。
　　午饭时候阿飞驱车过来接两个人到外面吃。
　　下午阿姨又送来了几只保温筒，说只有燕窝是夫人嘱咐过必须吃的。傅红雪对于燕窝的印象是古代有钱女人生孩子以后要吃的食物，大抵就是电视剧演的那样。因而他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叶开。
　　叶开扭开保温茼的盖子，觉得燕窝并没有那么诱人食欲。但是李奶奶的好意他从来都不辜负。
　　“你来尝一下。”
　　傅红雪说不用，那东西看上去滑腻腻的。
　　叶开觉得这燕窝更没什么意思了。他心不在焉地捏着小勺子往汤里舀，手一抖就让勺子掉进了汤里面。
　　“要不要我喂你吃？”傅红雪只当他是手不方便，也不管受伤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叶开想这勺子立功了。他经过洗脸漱口后，发现让傅红雪为自己服务是件很舒服的事。
　　“好吧。”
　　傅红雪找了另一只勺子将落水的那只救起来。
　　“保温效果真好，挺烫的。”
　　“你先尝有多烫。”
　　傅红雪迟疑了小会儿，还是用嘴唇在勺子边缘轻轻吮了一下。
　　“可以吃，来。”傅红雪将勺子伸了过去。
　　叶开张嘴就吃了。他觉得这燕窝果然是必须得吃的呀！
　　“对了，路小佳是不是受处分了？”他突然想起这件事。
　　“好像是没有。教导主任说这件事要保密，也不给处分。但是各个班级要开展关于正确对待早恋的活动。”
　　叶开放下心来。昨天晚上他也告诉李夫人说让教导主任奶奶不要处罚路小佳。
　　“你准备在医院住多久？”
　　“一周，还是十天？”叶开想每天和傅红雪呆在一起还不用上课，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
　　“啊？”傅红雪吃惊道。
　　勺中的汤液溢出来洒到了叶开的手上。
　　“哎哟！”虽然不是受伤的那只手，但总是有些烫的。
　　“对不起，我看看。”傅红雪根本没有思考吃起来都不算烫的东西弄到手上更不会烫，根本不值得喊哎哟。
　　“咳，手有点疼。你能帮我吹一吹吗？”叶开晃着手，又提出了新的要求。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对于傅红雪的友情好像有点变质了。
　　友情应该是没有欺骗的。
　　有时候会有甜蜜的骗局的是爱情。
　　“擦点牙膏吧，比吹管用。”傅红雪有些为难。他觉得往别人手上吹气很别扭。
　　“我被烫了都是用吹的。”
　　“你自己吹。”傅红雪还是不动摇。
　　叶开勉强地抬起手。
　　“我没给人吹过，要是等一会儿还是疼就涂牙膏。”傅红雪又把叶开的手拉到近处，低头下去准备吹起。
　　“吹十下就不疼了。”
　　这是一个秋日回暖的下午，阳光是正宗的金色。屋内和窗外在阳光中连成金色的世界，长颈鹿和铃兰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傅红雪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叶开那所谓被烫过的手上吹气。叶开舒服得连眼睛也快眯了起来。他深切地感受到舒服的不是手，而是心里。
　　傅红雪坐在光影交割的窗户旁，雪白的面庞呈现出好看的粉色。也可能他是吹气的时候把脸憋红了，更可能他是有点不好意思。
　　“傅红雪，我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就是人很好，又温柔，皮肤看起来是漂亮的粉红色那种。”
　　叶开说得有些得意，似乎他已经拥有这样一个人。
　　“好了，十下已经吹好了。”傅红雪抬起头来。他装作很正直，但心里也萦绕着奇妙的感觉。
　　“下次如果你被烫了，我给你吹。”叶开心满意足地把手收回来。
　　“不用，我喜欢涂牙膏。”

　　（四十）
　　李夫人半口茶也没喝，只说了略苦，便让阿姨换下去。叶开被打的真相她当然已经知晓，回家后站在玄关就念叨起来，直到坐在沙发上这气也没顺。
　　“丁家的小姑娘怎么也跟她家那个姑奶奶似的。”阿姨在旁边也帮腔道。
　　“现在这些女孩子一个一个都被惯得不像话，再也找不着像诗音那样贴心的了。”李夫人叹气道。
　　“不过小少爷他们毕竟和少爷那一代人不同了。”阿姨口中的“小少爷”是指叶开。
　　李夫人定了定神说：“那可是不敢放心的。但凡是不错的小姑娘我都得替小叶留意。”
　　阿姨连声说是。她以为李夫人如此宠爱叶开，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还是和李三少爷没有婚姻更没有后代有关。
　　“我这就跟朝英打个电话，让她叫她外孙女明天陪我一同去看叶开。”
　　“不知道夫人是喜欢王夫人的大孙女还是小的那个？”
　　“原先是瞧着大的那个好，聪明泼辣，人也漂亮，但人家已经出国了。小的这个看起来温温顺顺的，也是漂亮的，而且和叶开差不多大。”
　　“那姓龙的小姐远远看上去倒真是像表小姐。”
　　这句话说到了李夫人的心坎上。
　　这位王夫人叫林朝英，是李夫人所办的道韫会的理事，膝下有一双漂亮的外孙女。大的那个叫李莫愁，到国外学新闻去了。年龄和叶开差不多的那个名字很别致，叫小龙女，现在就读于金庸大学附属一中。
　　但事实是残酷的。每一代里标致杰出的女性数不胜数，但都和李家一脉没什么关系。
　　翌日下午，李夫人果真带了小龙女去探望叶开。虽然她已听说叶开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傅红雪在病房里探病，不过她认为这完全不妨碍叶开和小龙女这两个少男少女展开愉悦的交流。
　　一阵寒暄后，李夫人有意带阿姨出去买些东西，只留了小龙女在病房里。
　　叶开躺在床上，已然有些腰酸背痛了，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小龙女，觉得这个状况有些诡异。他想了一会儿，发现病床前站着的这个女生应该是动漫里常说的三无少女。傅红雪还是带了物理书来看，还多带了本练习题来做。他觉得让女生就这么站着是不礼貌的，便搬了把椅子进来让小龙女坐。
　　小龙女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了。
　　她盯着叶开，没有说话。
　　说什么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啊什么好了以后一起去看日出啊之类的，显然都是不真实的情节。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又转向傅红雪。
　　“你也用这本书。”她突然开口说话了。
　　叶开吓了一跳。
　　傅红雪顺着小龙女的目光，发觉她看的是自己那本练习题。
　　“是的，这本书的练习设计很科学，有梯度。”
　　小龙女又说：“你有没有做到XX页的XX题？”
　　“做过了。”
　　小龙女的神情有些变化。
　　“你有发现XX题的解题法二的错误吗？”
　　傅红雪也激动起来。
　　“对！我早就发现了。它的已知条件已经改变了。”
　　“嗯，而且这个方法自相矛盾。”
　　“这本书的错误还有……”
　　“那里我居然没发现……”
　　少男少女果然展开了愉悦的交流。
　　叶开不满地看了会儿傅红雪，又恼怒地盯着小龙女，但这根本无法阻止两个爱好物理这门学科的好学生。
　　“明天你也来么？”小龙女问道，还带着罕见的笑容。
　　傅红雪摸了摸头说：“这要看叶开的情况。”
　　“你的手机号呢？或者其他的联系方式也行。”
　　“没，没有……”
　　小龙女善意地笑道：“你是不是古龙附中的？我以后有空来找你讨论物理。”
　　“嗯！你的思路好像比我还要清晰一些。”傅红雪答应了。
　　叶开在床上滚来滚去，只觉两个人的对话简直是不堪入耳。
　　今天是傅红雪来陪伴他的，难得的，不开心的一天。而物理少女小龙女的出现仅仅是一个登场，虽然是以叶开假想敌的姿态。

　　（四十一）
　　家里来了客人，这让傅红雪不能静下心来翻王尔德的书。他跪在床前面，书放在床上，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书，心却想着客厅里的事。
　　客人是个穿黑西装的叔叔，脸上带着亲切的纹路。但傅红雪总感觉那些纹路陷下去的时候，叔叔的神情都会变得诡异起来。他不放心让妈妈和这个叔叔单独谈话。虽然妈妈打他的时候很凶，但妈妈总归是个柔弱的女性。
　　“白哥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那个叔叔说。
　　“小声点，我不想让他听见。”妈妈一直在提醒叔叔说话的声音。
　　于是声音又小了。
　　“你怎么不去找那个女人的儿子。我可是听说白天羽的女人里，还有个人也生了孩子。”妈妈的声音冒了出来。
　　“息怒息怒，那个女人生的孩子怎么能算是白哥的种。从前的兄弟都只认嫂子你。”叔叔嘿嘿笑道。
　　“是不是帮会里面有人不服你，说你不配当大哥？”妈妈冷笑了一声。
　　那个叔叔只是笑。
　　“算了吧，你过去就说要帮我男人报仇，结果这么多年你当你的大哥，已经把从前那个大哥忘了。”
　　“我也不要钱。只要白天羽的儿子在我这里，我什么都不要。你可以滚了。”
　　妈妈赶走了叔叔。她悄然走到了傅红雪身后。
　　“你什么时候学会偷听了？”
　　傅红雪惊恐得不敢动。
　　妈妈露出阴郁的神情盯着傅红雪，说道：“那个人很狡猾，只可惜我也不傻。我暂时不会让你去帮会里混，我怕你被他们杀死，就像当年你爸爸被活活砍死一样。”
　　傅红雪知道接下来妈妈会动手打他。
　　谁知妈妈转身走远了。
　　“白大哥，你不该离开我。”妈妈抽泣着关上门。
　　这或许是头一次妈妈心情不好没有打他。他没有听懂妈妈和那个叔叔具体在说什么，大概是叔叔想让他去爸爸以前经营的帮会里去。妈妈拒绝了叔叔，似乎也是为了保护他。
　　妈妈还是爱他的。
　　傅红雪觉得心里充满了力量。他要好好上学念书，以后就可以保护妈妈了。

　　自从住过院以后，叶开就发觉自己的脑子变得很奇怪，又或者是眼睛出了问题。他变得时时刻刻都念着傅红雪，总会觉得傅红雪笑起来越发有意思，不笑的时候也有可爱之处。课间和傅红雪在走廊上玩的时候，他看见自己周围的同学都是模糊的，只有傅红雪本人是3D高清。当他和傅红雪过马路的时候，他甚至想去牵傅红雪的手。
　　不能破坏伟大的友谊！
　　他不断提醒自己。
　　为什么我的初恋会是男同学！
　　这才是重点。
　　叶开虽然没玩过女装山脉等邪恶的游戏，但上网看动漫见大家都刷“yooooooo”也见得不少了。最关键的是，叶开很小就知道李寻欢叔叔当然不是因为友情才和阿飞叔叔组成一个家的。
　　但是傅红雪不同。他热爱学习，为人正直，还总是被其他班的女同学评为级帅，是绝对不会有奇怪的想法的。
　　“叶开，快走，绿灯亮了。”傅红雪说。
　　叶开回过神来。他警醒地捏紧拳头，避免对傅红雪做出不恰当的举动。
　　“等一下。”
　　他紧张过度走得太快，竟让傅红雪跟不上了。
　　绿灯闪烁起来。
　　傅红雪抓住他的胳膊，也勉强走得快了起来。
　　红灯又亮了。
　　“现在的绿灯时间越来越短了。”傅红雪说。
　　叶开愣着看他。
　　“叶开？”
　　“嗯。”
　　“是不是我刚才把你抓疼了。因为我走不快，但是红灯要亮了。真对不起。”傅红雪解释说。
　　“我走得太快了。”叶开缓缓地说道。
　　“我太慢了。”傅红雪坚持认为是自己的腿的问题。
　　叶开看到的是傅红雪真诚的面孔。他在这一刻非常确信自己喜欢这个人，绝不是网络上刷”yoooo“的那种戏谑肤浅的情感。虽然他觉得自己或许是不成熟，才误以为这是爱情。
　　“你是不是说过以后要陪我去找妈妈？”叶开问道。
　　“是啊。”傅红雪不明白叶开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件事。
　　“如果你再确认一次，我会以为这是真的。”
　　傅红雪不悦地扬起眉毛道：“我从来都不说假话。”
　　叶开笑道：“我们果然是好朋友，不，最好的朋友。”
　　“当然是！”傅红雪也笑了。
　　于是叶开把初恋的苗头亲手掐死在了摇篮里，就好像这段时间他生病了，但病是会痊愈的一样。
　　但朋友间的喜欢，还是和叶开喜欢傅红雪，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