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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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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那一年,世界上发生了一场很大的洪灾。雨水一直下一直下,淹没了很多地方,带走了很多生命。而就像下班时总会撞见的逆着汹涌人潮冲进电梯狂按向上键的惹人好奇之人一样,我逆着慌乱逃离这个被上帝企图净化而一遍遍清洗的星球的众多生灵,逆流而上,出生在了这个世上。
降生于这个世界,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灰蓝色的天空。云朵层层叠叠黑压压的一片,让阳光想带给我一丁点的祝福都变得无从洒下。因为我家的房子所在的地势真的很低,而镇子边的河水又涨得真的很快,所以我是在简陋的露天环境下出生的。对于这一点,母亲表现得足够乐观,在谈起这件事情时,在最后的结尾处,她总是告诉我——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你当初受到的苦难都只是为了让之后的快乐看上去更快乐一些而已。直到被一辆运沙车带走生命之前,她一直都是这么教育我的。所以,我是在这样的信仰中长大的。
母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表现得很痛苦,他变得不能够见到任何可以让自己回忆起那个女人的人事物。他开始变得焦躁,一切曾今的快乐如今都只是折磨着他的刑具,附近每天散步的道路都是两个人一起走过,最喜欢的书籍都是两个人一起阅读,可以谈心的朋友都是两个人共同的死党。一切都因为被死亡无情切去的另一半而变得乱七八糟,可怜的家伙,他被遗弃了,用这种人力根本无法挽救的方式。于是他忍无可忍,决定逃离这些使他忧郁的东西——他一个人买了去很远地方的机票,独自踏上逃离自己过去的亡命旅程。
他把我留给了外婆,独自踏上了逃离自己悲伤的亡命旅程。
其实能够跟外婆一起住我还是很高兴的,起码总比跟着一个眼看就快要被自己懦弱的心逼得会崩溃的疯子待在一起要来的好得多。
外婆住在一栋造型古旧的小洋楼里,洋楼是以前法租界的历史遗留产物。外婆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有着和母亲一样的柔软口音。因为以前民国时留过洋,她会说得一口法文和日语,平日里闲来无事也会在她自己的书房里做些翻译书籍的工作。但现在不行了,她的眼睛已看不清那么细小的字迹,即使戴着她那副厚厚的老花镜;她的精力已不能支撑着她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的坐在书桌前,握着她那支琥珀色的金头钢笔。她只能坐在不是很灼人的阳光下面,给我讲些她认为很有趣而年幼的我又可以理解或今后总有一天会理解的小故事。
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有幸被独爱善良羔羊的上帝召唤。被带走了,继我善良的母亲之后,她也被带走了。
美好的事物一件件离我而去,未成年的我再次变得无依无靠不知所措,只有被接回父亲的身边。又或者说,是父亲回到了我的身边。作为一位父亲,我对他的了解很少,跟他所能清楚说出的关于我的事情一样少。我们对于彼此都是一知半解无力沟通,以至于有时跟他一起待在房子里我都会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不知不觉的早已失去了它所应有的功用——它是不是还能正常的听到声音。
不过这种情况很快的有了好转,我进入了一家离家很远的学院就读。对于这种转机,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而父亲也是。生活仿佛一下子恢复了我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弹力,我在学院里和同龄人打成一片,一切都仿佛恢复了正常的模式,就像之前的那些不对都是从未有过。经济上的富裕让我过的很快活,合拍的朋友可以让我除了伤口无话不说,优异的成绩可以让偶尔的恶作剧也被教长们处理得得过且过。每天都像新的一样鲜活,仿佛真的就像母亲说过的那样,以前的苦难都在这一刻被承换为了快乐。但我是忘了的,这句话说阐述的另一个意思——上帝是公平的,你不可能总是占有着快乐。
人不可能总是快乐,对于这一点,其实我是很清楚的知道着的,就像知道人总有一天都会面对死亡一样。只是,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的,它的结束会是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戏剧性的形式发生在我的身边。
我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一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世界——猎人世界。
我被一些自称拥有我命运产权证书的神明告知了一些荒谬的,只有在我那些一时兴起时写的雷文里才会出现的世界设定和游戏规则。
我再次被命运抓牢,而这一次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力气去挣脱。
我寻找着我的使徒——那个我随手写下的猎人同人里除了微笑基本上一无所有的可怜女主。我只能大概描述她的样子,就像我在那篇最终只是一个坑的同人里所做的那样。这样想来,找到她本应是很困难的,但很明显的,这次看戏的观众都是一群永远不能明白所谓铺垫辅文妙趣的耐心之士,对于讲故事,他们所喜闻乐见的就是那些不值得研习的开门见山和直奔主题。所以,我很快就见到了那孩子。她站在那栋小洋楼前,低垂着眼睑,阳光下她的头发被装点成了最绚烂的金色,看上去甚至会有些刺眼。当她望向我时,我看见了那双眼睛,就像当年的我那样,小小的孩子,眼中隐隐流转着无助的忧郁与只属于童年的尚未脱去的洁净单纯。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就像在此之前我们从镜子中曾无数次的认出彼此那样。
我上前紧紧抱住了她,眼泪流下来,一种不受我控制的悲伤情绪企图撑破我的身体,最后滑过脸颊,滴落下来。在此之前那无数我原以为早已愈合了的伤口,在这一刻统统迸裂开来,带给灵魂一时间无法承受的巨大悲痛,让我像一个可怕的陌生人,抓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然后歇斯底里的哭泣出声。
其实那一瞬间的相似仿若是我的错觉,如果我当时抱住的真的是幼年时的自己,那么在接下来的现在,我一定是已经身在警察局中,被一群满身烟味的长官们一脸不耐的问问题蹲角落的了。而幸运的是,我当时选择的是一位说好听点是圣母系,通俗点叫小白的生物为女主,所以我现在才会只是被她慌张的拉进屋里,坐在木质的方桌前,喝着她泡的有些甜的过分的红茶,并仅此而已。
她的眼睛很漂亮,在阳光下一定是更绚烂的颜色。而真正让我迷恋的,一定是那两颗蓝宝石所承载的,满满的真诚善意。她有着和母亲外婆相通的某些东西。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也许那就是我当初塑造她的原形,我的心永远在我所不得见的小小角落里,默默的怀念着那些曾无私的用爱温暖过我的人。
在被她收留的第三个星期,我告诉她我要离开这里,见我必须去见的,希望她能够等我回来,然后我就带她离开。这个要求听起来很奇怪,就如同我们现在莫名其妙的关系一样。但她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的问我能不能省去那些细节,现在就带她离开。
我是不得不走的,根据游戏规则,我得在一个月起码一次的跟主线人物打个照面。虽然好奇如若违反会有怎样的惩罚等待着我,但当下我是不想尝试的,这里的一切还没让我熟悉到能够放心的肆意妄为的程度。透愿意跟着我一起离开当然是更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去到更远的地方而不用担心回程的船票问题。
喔,对了,透就是她的名字,这个简单的象形文字抄袭自《水果篮子》,当时我是因为希望笔下的这个女孩能够像那篇漫画里的饭团少女一样,用自己的强大心灵磁共振去雷动那些天神级的主线角色们而取的,真是相当美好的冀望呢。而实际上,在很多方面,她们都确实表现得相当相像。
透在她的爷爷死后便再无任何亲人可供牵挂,虽然很残忍,但就现在来说,她这种状况对我真是显得相当的方便。我们坐船一路向北,希望找到其实并不好找的鲸鱼岛。我穿越到了小杰踏上猎人征程之前的不知第几个年头,其它人是一概不知所踪的,只有鲸鱼岛是可能中奖的最佳地点。但鲸鱼岛真的很难找,我们问了很多人,都没有人能说出具体的位置。
而透的身体也因为长时间的旅行而生起病来,她本来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七岁女孩,这么些日子的忍耐已是她的极限。我们当时在一个叫塔玛尔的陌生城市,手边无医又无药,金钱也被目标不明的东转西闯消耗殆尽。情况一下子变得很危险,危险得让我恐慌并不知所措,而万幸的,因为作为一个游戏的新人,对这个游戏的理解多少是有着其局限性。而这种理解的局限很可能直接影响到游戏的可看度。所以,理所当然般的,出现了“引导者”的角色。而这时,在这种如当初那些喜爱我又被我所喜爱的人无情的被命运带走时的无助感再次袭击我的时候,我的“引导者”——非议,终于找到了我,并同时带来了,我当下最需要的,来自于他人的帮助。
非议是个看上去很理性的人。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可以得到这个结论,并在之后的相处中不断论证然后更加的坚信下去。他当时苍白的脸孔上架着一幅金边的细框眼睛,呡着薄薄的唇,看着发着烧躺在床上的透,在把他那个使徒派出去找医生之后,看着透一脸思索。
他用很简结的句子说明了来意——“我是你的‘引导者’,我叫非议。你可以接受我的帮助,甚至对我发出请求。不过,根据众神的规则,你也必须要无条件的完成我的一个要求。”现在想起来,他是我们这群许愿者里面唯一一个把那些家伙称作“神”的人。对于他“玩具”的身份,仿佛其中并不存在着任何需要他去有所坚持的东西。
我们在之后,就是透好了以后相处的并不算快乐,他决不是那种让人喜欢并乐于跟他亲近的类型,相反,他是那种对人类完全没有兴趣,甚至有些冷漠的人。他的使徒总是一幅闷闷不乐的表情,不情不愿的跟在他的身后。
这已经是他的第四个使徒了。他在对待自己“许愿者”的义务上表现得足够尽职敬业,他把众神们指定给他的主角纷纷在第一时间送上前线,将他设定的完美情节逐个演示一遍。他寻找着成功许愿的最大可能性,得到真心的最佳情节。然后,在第四个主角被送向断头台之后,他终于成功了。
他得到了库洛洛最真诚的“恨”。
最后,库洛洛紧紧抓着他的领口,流出了红色的泪水。
就像他说的——“所谓‘真心’,不就是由心底发出的最真挚的感情吗?没有人规定那一定得来自于爱情。”是的,“真心”的范围其实相当广阔,只要想通这一层,“许愿”的任务条件就不像之前人们所想的那么难如登天了。但人们往往擅长自我欺骗,起码没有像他那般的理性,宁愿在喜爱的主角们的厌恶憎恨下,将自己的使徒推向撕裂灵魂的峰尖浪头,然后亲自扮演万恶的刽子手,斩下命运最绝情的致命一剑。
他胜利了,赢得了自己的桂冠,救下了自己现世的恋人,并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与她团圆。
作为鼓励我们这些弥留于此不务正业的其它“许愿者”的动力,他的优良事例被摆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反复回顾两遍并用以学习探究,然后重点强调了其中可喜的最终结果。
而比起回到现世见到自己复活的恋人而泪流满面的非议,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永远是镜头里一闪而过,同样泪流满面抓住他不停咆哮的库洛洛。他的脸色铁青,双眼鲜红,感情激烈得仿若要将他自己撑裂开来。在之后加入旅团的日子里,即使面对着灭团的死亡危机,我都再没有见到过他的那种神情表现。他始终如我在穿越前所认知的那样,优雅而镇定自若,天神一般的仰望众生并以此为乐。
在非议成功“许愿”之后,大家真的在那一段时间像得到了某种神奇的兴奋剂一样,变得积极了起来。
‘原来真心是有这么多形式。’
大家讨论着,眼中一时间也纷纷闪现出希望的光芒。我当时紧紧握住透的手,在那些刺眼的光芒中手脚冰凉。
众人开始前仆后继的开往前线,向他们伟大的前辈那样勇敢的拉扯着命运的铁链,企图改变它恒古就早已既定的缠绕方向。但就像真正的兴奋剂那样,什么样的灵药都有失效的那么一天。终于,在第六个“许愿者”葬身于在他自己制造的悲剧中之后,大家缓缓停下了自残的脚步,开始认真思考可能存在的情节破绽。
那段时间“世界”变得相当混乱,因为大多数人都开始勇于尝试激烈的中奖方式,“清零”基本上是每月一次。像被划花的盗版光盘,时间进进退退来来回回反复轮转。今天可能才好不容易的让某角色真正记清你的名字,明天就因为不知道哪个笨蛋的自杀行为而不得不重新洗牌一切被迫重来。那么些固定的情节周而复始,折磨得人人几乎都几近疯狂,不堪揉拧。
最夸张的一次是时间逆流到正剧开始的前二十年,大家四处寻找着四岁的伊尔米,六岁的库洛洛和七岁的西索,十几岁的金还有九岁的飞坦,十三岁的芬克斯,四岁的玛琪。
流星街变成了“许愿者”的聚会场所,大家疯狂的利用着这个机会,希望逮住其中任意一个然后开展出一场华丽丽的幼童养成剧。可是除了那么几个有幸冲入揍敌客,在被当作练习对象复习徒手掏心之时得见幼年状伊尔米的家伙们之外,众人可谓说是一无所获。就像被FJ有意偷藏起来一样,到处都无法寻见幼年蜘蛛的踪迹。
就在眼见时光飞逝,飞逝得就要养成标准龄破线的当口,终于有一个叫曼德拉的女人成功了。再次见到她时,她牵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子,他低垂着金色的细长眼睛,美丽得像一块宝石。
她找到了幼年的飞坦,据说是在流星街一个破旧的黑巷子里从一口被钉死的木箱子中找到的。没有蜘蛛缘的众人于是羡慕不已。这样美好的开始,许愿成功仿佛就是明天的事。
但很可惜的,她最终是被狠狠的折磨致死了,身体被切成了三百零六片,成了飞坦行刑生涯中的第一件完美作品。她轻易的被杀死了,可能只是因为始作俑者的一时兴起,在养育了这个美丽的孩子的第三个年头,被无情的杀死了。
她唯一留给我们的,除了“有些人就是本性难移”的感叹外,就是——“原来‘许愿者’死后使徒并不会跟着死去。”的隐性规则。她的使徒,一个叫驼铃的男子,并没有跟着她一同逝去。
后来紧接着,真的有人死心不改的向首次染血的飞坦第一时间再次下手。这位勇敢人士的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不知他使了什么妙法,他得到了飞坦真心的“信任”。
可怜的曼德拉,她是个傻孩子。既然把自己定位为“母亲”,那就不要再在洁癖的飞坦面前显露出你那些幼稚的暧昧感情。结果现在,你之前的一切努力仿若都只是为别人做出的亮丽嫁衣。
这位勇者再次给大家带来了惊喜——‘原来不是使徒上阵也是可以,原来我们得到‘真心’也算胜利。’
大家疯狂了,再次马力全开,冲向命运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