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一章 博浪沙张良刺秦 黄石公圯上受书(一) ...
-
十年后,公元前218年春,人间四月天,本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时节,河南阳武县博浪沙的驿道上却是人迹罕至,一派萧索肃杀之气。
道旁的林子里,幽幽地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春风穿着林子的缝隙而过,那丛丛环抱着参天大树的野草便随风倒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在窃窃私语。
忽然,倒伏间,茂密的草丛中依稀露出两个身影来。
“姬公子,我们探知的路线可有差错,为何等了这么些个月,连始皇帝的屁都没闻到一个?他爷爷的,登个泰山祭祀竟拖沓这么许久!”那身形壮硕的大汉,不断地揩着额头豆大的汗珠,看着那大道上升腾起的热气似有些按耐不住了。
“别出声,且贴耳听听。”身边那一位面容姣好、状似女子的白面小生仍是气定神闲,到也习惯大汉的粗鄙之语。
大汉看书生原本镇定自若的脸上闪现一丝慌张,心头不禁一紧,将耳朵紧贴着地面听。几公里之外,那排山倒海般的马蹄声重重传到了他们耳边。
两人脸上的凝重之色却随着马蹄声的逼近而消散了,大限将近的时候,人总会不可思议地表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
“铁椎兄,成败都难逃一死,你准备好了吗?”白面小生暗忖自己为报秦灭韩的大仇,弟死不葬、遣散家仆、东寻沧海君、散尽家资就为了这一日,自是动容,朝着大汉恭敬地行了一礼。
“士为知己者死,当日姬公子救我一命,今日我自当抛头颅撒热血,以报姬公子大恩!”大汉握紧了手中的大铁椎,凝神屏气。
“哒哒”的马蹄扬起道上的黄沙,正好迷了将士的眼,没能发现隐身在草丛的二人。秦旗猎猎、车轮滚滚,一时间车马就过去了大半。
这时,朝着二人疾驰而来一辆车身玄黑、龙纹装饰的车马,里面乘坐的,可不就是始皇帝?白面小生屏住气息,似是用尽平生之力,狠命一指,恰似那索命之笔,轻轻一点就将人判了死刑。
大汉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索到身边重约一百二十斤的大铁椎(椎上有柄,形状似瓜),濡湿的手掌狠命地握紧大铁椎上的链条,只待车马过来给始皇帝以致命一击。
骑在马上的文武百官见此处地势险峻,都警惕起来。林子里惊起一群飞鸟,发出瘆人的怪叫,唬得一个带头的文官,示意先停下车马整顿军队,唯恐附近有埋伏,又火速调了虎贲军,护卫在始皇帝的车马旁。
不多久,那装饰豪华、气魄非凡的车马便行至眼前。只见那大汉大喝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抡圆了手臂拼命地将大铁椎掷出去,“嘭”的一声巨响,哪还有什么车马,早已被大铁椎砸了个稀巴烂,里面坐着的始皇帝该是血肉模糊了。
趁着烟尘四起,大汉和书生起身便往预先设计好的山道里跑。
“抓刺客!抓刺客!”“救驾!救驾!”那边混乱了人马的军队,片刻便调整了队伍,手持戈、矛的秦军驱马立刻追上了二人,二人抽剑抵抗,但终究无力,敌不过马背上的戈、矛,一眨眼二人身上均是挨了数十刀。
眼见秦军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二人相望一眼料定今日必不得脱,这命悬一线之际竟又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眨眼间,大汉已将自己身旁的秦兵撂倒一个,那秦兵口吐鲜血,整个人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坠落下马。
“姬公子,上马快走!”大汉长臂一捞就揽过书生,将他扔上马背,另一臂挥舞着抵抗秦兵。马背上的白面小生,赶紧顺势要将大汉拉上马来,谁曾想大汉躲闪不及,身后秦兵那尖锐的戈,已径直刺穿了大汉的胸口,滚热的血柱喷涌而出。
再看时,大汉的眼里已尽是决绝之意,大叫着让白面小生放手,那小生哪里肯听,竟要挣扎着跳落马背,和大汉同生共死。
大汉眼看着好容易杀出的道路即将再次被秦兵拦阻,咬紧牙关竟是硬生生地将书生拽着自己的左臂砍下,然后忍着剧痛用剑往马屁股狠狠地一刺,马儿一惊,腾空而起冲破重重包围,往事先挖好的山道而去。
白面小生大喊着“铁椎兄”,无奈身上数道伤口被惊马癫得崩裂,整个人疲软地瘫倒在马背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汉胸口被数戈、矛齐刷刷地穿透,淹没在金戈铁马中,鲜血染红了整片黄土地。
身后的秦兵如泄洪的水一般齐齐地涌了上来,白面小生趴在马背上,紧抱着马脖子不放,把它往山道的方向赶去。进入山道后,靠着险峻的地势,七晕八拐好容易才甩开了身后的追兵,却因失血过多重重地跌落马下。
……
待书生醒转时,已是黄昏时分,血一般的晚霞铺满了整片天空。空旷的山谷中传来一阵玲珑的歌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
“此乃屈大夫的《山鬼》篇,余音袅袅回转于耳,竟不像是出自山村野人之口,莫不是山林精怪作祟,要引了我的魂灵而去?”白面小生看了一遭周边的环境,此时天色已渐暗,更添了诡异之气。
“子不语怪力乱神,怎自己吓起自己来了,好生糊涂。想那或是田间晚归的妇人,歌声似乎近在耳边,其实在另一座山头也保不准。”这样想着,书生终挨不住失血过多造成的疲累,靠着马儿,一头昏死过去。
那歌声由远及近,朝着书生的方向而来。
不多久,便出现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女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绿里黄衣,肌肤微丰,身量尚未长足,却自有一番风流之态。只那一双眼睛,波光流转间就能将人的魂魄给轻易地勾了去,万物都失了颜色、自甘陪衬。只见她手里握着铁锄,肩上担着竹编的箩筐,里面盛着满满的药材,脚踏一双尘土不沾的布鞋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