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界点》酱油瓶子不会飞

37、第 37 章

　　书馆里的有一个不大的内间，那就是被人称为武生大师的一名性格孤僻的老人的居所。

　　书馆早就关了门，这个缺了半边脸的老人正在用一条热毛巾混着药水敷着自己的膝盖，这种潮湿的天气，只有同样患有风湿的老年人才能够理解这种日子到底有多么的难熬。

　　这种天气，对面那个小子想必也难受得要死吧？

　　对面的那家杂货店，是被派来盯梢他的眼线，这点他很早就知道了。

　　对面的家伙现在比起他并没有幸运多少，以前似乎是受过什么伤，年纪轻轻的到了雨天左手就会疼痛难耐。

　　也难怪会被派来做这种没有前途的差事，老人想着。

　　他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他总是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比如在那个古旧的大屋里繁重到了极点的劳作，那种永无出头之日不见阳光的感觉他终生难忘；再比如，最后那把斩掉了他半边脸的砍刀，因为他们要逃走……

　　当然要逃，那个疯女人，那个名为久世夜舟的当主居然要将他们所有人活祭！

　　那是他一生都不愿意回想的地狱。

　　老人摇摇头有些唏嘘，但是他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晚上好，武生云铜……”少女清冷的声线透过了不厚的门板，“或者我该叫你久世云铜？”

　　老人的面色微变，他原本的名字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叫过了，就算是现在在对面负责盯梢的小子也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

　　老人的手借着桌案的掩饰，暗暗探向了别在腰间的刀子，当然，这个举动在绯黎的感知下一览无余。

　　“你是弄错认了吧，”久世云铜看上去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小丫头家家这个时间来干什么？谁准你进来了？出去！”

　　“我想，我还没有糊涂到会弄错当年逃出的漏网之鱼，”绯黎一脚踹开了大门，显然对方不友好的态度让绯黎也决定不友好，“做为肇事者，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这个受害者说的么？”

　　内间的灯光并不明亮，以久世云铜浑浊的视力并未能够看清少女的全貌，然而即使如此，久世云铜一时之间也被少女那一瞬间散发出的气场还有巨大信息量的发言镇住了，待到看清少女的容貌，久世云铜愣了愣，似乎难以置信拥有如此气势的人居然是一名如此的面嫩的少女，这个年纪只怕都还没有成年，唯一能有所关联只有少女清冷到了极点黑色瞳眸，以及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了吧。

　　“小心走不出去。”

　　大约是绯黎的外表极具欺骗性，久世云铜多少放松了一些，如是道。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小丫头，”久世云铜抬起他那张缺了半边脸的恐怖脸庞道，“退一步说，就算是我知道，凭什么要告诉你？”

　　“确实，有一些不良的肇事者并不愿意承担应有的责任，”绯黎点头认同道，“因为责任本身对于肇事者来说并不算什么好事，不过，”绯黎话锋一转，“我猜，你还是很想安稳的度过所剩不多的时间，最后安然入土的。”

　　久世云铜这次是真的吃惊了，语气多少有些软了下来，他道，“小丫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果你是他们派过来的人，那么不要打探了，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我不是，我们来谈谈吧，”绯黎点头道，“毕竟现在我们有共同的利益，我不是来和你计较恩怨的，所以，你的刀子可以收起来了。”

　　见被一语道破，久世云铜索性将身后的弹簧刀扎在了床铺旁边的柜子上，“虽然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但是，”这名当年的最后一名幸存者裂开嘴露出他残缺不全的牙床，“我不信你有办法。”

　　“没错，要是有的话我也用不着来这里了，”绯黎坦然承认，“不过我和那些人不一样，不开空头支票。”

　　“……你到底知道多少？”

　　“基本上……前因后果吧，比如刺青仪式失败的原因，比如盛怒中决定将整个久世宫和所有相关人员封起来的当主久世夜舟，又比如——”绯黎看着面前这个缺了半边脸的老人，“你曾持有的期待。”

　　久世云铜的心跳在加速，这是绯黎的感知反馈的信息，接着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低头把侵湿了药水的毛巾取下扔进脸盆里揉搓着，“期待？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不，你不好，”绯黎眯起眼睛，“你现在的每一天都在恐惧中度过。”

　　“我老了，当然怕死，用不着取笑我。”

　　“死亡对于很多人来说确实足够可怕，然而，你是明确了世界上存在轮回的人之一，”绯黎道，“虽然这并不代表你不再畏惧死亡，但是，这代表你有比死亡更害怕的事物，并且这件事情你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久世云铜不知不觉抬起了脸，看着面前这个年纪不到他漫长人生四分之一的少女说道，“你害怕，死后永无止境的折磨。”

　　久世云铜仅剩的一边眼皮跳了条，“你指什么？”

　　“我想，”绯黎认真道，“你不会真以为能逃得过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沉默良久，久世云铜终于如此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需要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

　　“好，我曾是久世一族的役工头子……”久世云铜缓缓说道。

　　久世一族明令上所有的孩子都会投入一口井中做为祭品，这并非是指这个孩子会失去生命，而是就像绯黎当时在沉眠之家遇到的砍刀男那样，这就是所有的久世一族的投入井口中的男婴的末路——被生生挖去眼睛、鼻子还有舌头，用特殊的药汁混合着磨成粉末的食物喂养，自幼就被灌输绝对服从久世一族命令，终日不见阳光，一直生活在肮脏黑暗的地底，这就是久世一族男性的命运。

　　然而百年来，久世一族总是有那么几个幸运儿逃过一劫，久世云铜久世其中之一。

　　他的母亲的好友是久世一族的神官，当他被投入地底成为役工的一员时，靠着这层关系的打点，他并未成为那些役工一员，而是其中寥寥几名役工头子之一，负责指挥其他役工。

　　而即使是众多役工的头子，他在久世一族的地位不比哪怕是一名婢女要高，依旧是终日不见阳光，标准的奴隶制生活。

　　后来他逃走了，改名为武生云铜，获得了一个新身份，而或许是命运使然，缺乏生存技能的他被一名无后的老工匠收为徒弟，最后，跟着老工匠参加了那次久世宫的封筑仪式。

　　他回到这个梦魇般的久世宫只是想见见生母。

　　他们被告知由于仪式出现了失误，现在要将整个久世宫封起来。

　　这都是谎言，没人知道他们所有人都要和久世宫陪葬。

　　而他，多方打探下并未找到自己的生母，也没见到那名神官。

　　工程进入了尾声，不少有经验的工匠们合计着修建出了一条以供逃生的密道。

　　然后就是地狱。

　　骚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没人知道，或许是工程如期完成的那个瞬间吧，世界疯狂了。

　　最先体现出疯狂的是那些本应待在地底的役工，这些已经很难归类为人类的怪物们……是的，他更愿意这样称呼他们，挥舞着巨大的砍刀，无论是谁，见人就砍，无论是雇佣来的工匠还是久世宫的婢女，然后，就连神官们也开始杀人，无数的血、无数的骨，侵染了久世宫的每一个角落，所有还尚在正常中的人们都慌乱不堪，场面一片混乱，到处都能看到有人死去。

　　他的半边脸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被那名曾经帮过自己的神官一刀砍下。

　　这大概就是因果，他欠这名神官的，现在要还了。

　　多亏了老工匠和同僚们没有扔下他，而是背着他顺着密道逃了出去。

　　直到最后他都没能见到生母。

　　或许活下来就该庆幸了，但是，这些幸存者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