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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烟罗 ...

  •   他侧过身来,看见女孩抱着双臂,眸光清可见底,中夜的寒气将她的肌肤吹作雪一样的莹白,宛如月色下的仙灵。他忽然被一种记忆的熟悉感所击中,像是河上的飘萍倏忽漂来又远去,他无力掌控。

      他有些惊惶了,望向她的时候,不自觉地蹙了眉。

      她以为他怪自己半夜乱跑,忙道:“哎哎正好,我正是来找你的。”忍痛将怀里的消夜果子拿出来,“吃吧,既然守岁,就要吃糕。”

      未殊默然接了,她自顾自地咬着那蜜饯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什么?”

      “愿望。”阿苦解释,“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嗯,如果是钱能买到的东西,她可以考虑送他个过年小礼……不过不能超过一百贯,她对自己说。

      ……要不还是一百二十贯吧。

      ……其实二百贯她也拿得出,不能再多了。

      “想要的?”未殊哪里知道她在心里啪啪打着算盘,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可到末了,却只是寡淡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阿苦险些噎住,“就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开心吗?”

      他不再回答。

      她很懊丧地垂下了头。她早该知道,师父不会伤心,自然也就不会开心。永远没有什么东西能沾上师父的心。

      一件雪白的外袍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愣住了。

      他说:“披上,不要着凉。”

      经冬的花架被风一吹,落下漫天的碎雪。她侧头看着那碎雪,没有去接。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来了。

      他没有再等她回答,径自将白袍子一抖,披上了她的肩头。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她想将扶香阁里那件年代久远的白袍子拿出来,问他,你认不认识它?

      一场相遇困扰她十年,一个问题憋闷她一冬,她快要被秘密勒得窒息而死,可她却仍然害怕——

      她害怕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又会被他轻易地否定掉。

      其实现在这样也很好,他虽然忘记了她,可是那毕竟不重要。

      那毕竟不重要。

      ——突然间,视域一亮。

      是承天门那边,烟花冲上夜空,噼啪炸开,将苍穹映成白昼,落下万点银芒,将他夜空般的眼眸耀得微微发烫。好像有一些灰烬飘到了司天台来,落进了她的眼里,她眨了眨眼,泪水便涌了上来。

      她忍住,转过了身。

      扶香阁那边也在看烟花吧?娘亲这会子肯定没有睡,过年的时候客人多,娘是不会给自己放假的。

      他凝注着她的侧影,眸中光影浮沉明灭,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道:“委屈你了。”

      阿苦没有听懂这句话,将白袍子扒拉下来丢给他,掉头跑掉了。

      几日后,阿苦才听说除夕晚上承天门那边皇帝又撒钱了,直把她心痛得要死。但她还是没有出门,一整个年关她窝在院子里给师父煎药,她煎什么他就吃什么,无妄看得胆战心惊,这丫头毕竟还没有进太医署,万一那药把公子吃出毛病了怎么办?

      话说回来,无妄觉得,钱阿苦也确实是越来越过分了。

      这都是被公子给惯的。

      年前公子从璐王府顺来了一铁盒子高山好茶,正月十四这天一个人高冲低泡摆弄得正起兴,钱阿苦跑过来说你不能喝茶,公子没有反应继续沏,她就把公子的茶盘掀了。

      东厢房险些化作一片火海,整个司天台都被吓坏,可是没有人敢上去劝架。

      “你不要命了?”阿苦抱着胸冷冷睨过去,“我好不容易扒拉来的方子,说了戒茶戒茶,你还要喝?”

      未殊把打翻的茶具一一归至原位,轻声道:“我只是喜欢沏茶。”

      无妄听这语气,几乎要把隔夜饭菜吐出来。

      公子虽然不是个霸道的人,但也从来没有这样服软过。纤秀清隽的少年立在乱七八糟的水渍炉灰之中,话音里竟然带了几分委屈。

      阿苦回过头去,恶狠狠瞪无妄:“看什么看?出去!”

      无妄当即就要抗议,他跟了公子八九年了,她跟了公子才多久?然而公子的眼光却在这时扫来,迫得他噤了声乖乖出去合门。

      外人一走,阿苦好像便立时泄了所有气势,身子靠上了门,低头看着地上乱流的茶水,“我……我不想你又那样。”

      “那样”是哪样,她不说,他当然知道。未殊揉了揉眉心,那一夜的“噩梦”里他挣扎了太久,醒来的时候,他几乎有再世为人的错觉。阿苦守了他一夜,手腕被他抓得几乎不能再握笔,他好不容易想起来晏澜这壶好茶,想给她沏茶作补,煎水、调膏、注水、击拂,就在将将现出茶沫的时刻,整个茶盘却被她掀翻了。

      她的药的确有些用处,至少他现在头痛少了,虽则每每痛起来时会更加惨烈。只是这些事情,他自觉并不需要与她说。

      他的事情太多了,大部分与她毫无关系。

      看他没有反应,她捻着衣带又道:“总之,你往后不要喝茶。”话里很强硬,又有些别扭。

      “嗯。”他淡淡应。

      她突然间火冒三丈:“嗯嗯嗯,你会不会说点别的?”

      他微微不解,“嗯?”

      她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理他。他却道:“你来司天台这么久,闷不闷?”

      她的花花肠子顿时转了九曲,话出口时她笑了:“当然闷,闷死了。”

      “大过年的,”他似乎有些踌躇,又静了半晌才续道,“哪天出去转转吧?”

      “好啊!”阿苦大喜过望,拍手便叫,“就明天,明天好不好?”

      冬日积冰的光透过菱花格子的横披窗照了进来,将她的眉眼都勾勒得纤巧而清丽,像是晶莹剔透的玉人儿。她很好看,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

      未殊噙着一抹淡笑,轻轻颔首。

      阿苦欢呼。

      她这一夜便没有睡好觉。正月十五,阿苦特意醒了个大早,欢天喜地地洗漱更衣,还破天荒地抹了点水粉胭脂,熏了无妄一鼻子。

      “师父呢?”她劈头就问。

      无妄拼命揉鼻子,声音模糊,“公子进宫了啊,圣上召他。”

      她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儿夜里。”无妄理所当然地道,“听说是天狗食月了。”

      “天狗就不能明晚再食月啊?”阿苦有些愤怒了。

      无妄被她一呛,“你、你、你这是跟谁吃醋啊?”

      她错愕,“你说什么?谁吃醋了?”

      “没、没、没什么……”

      阿苦想了想,还是蹩回房里去,“那我等他回来好了,晚上还可以看庙会的。”

      无妄看她那样失望,心里不落忍了,“你要真想玩,我带你去玩啊。”

      阿苦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来,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那能一样么?”

      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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