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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一三〇 ...

  •   估摸着下朝的时辰快到了,朝月才走进赵步光寝殿,叫醒还在沉睡的赵步光。
      赵步光神情不满,靠坐在榻头,抬手揉着疼得厉害的脑门,嘀咕道:“怎么了?”
      朝月向门边看了一眼,低下头,在赵步光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
      赵步光脸色一变,摆了摆手,“谁让他多管闲事!”
      朝月忙道:“殿下可不能胡说,陛下也是为殿下好……”朝月犹豫地看着赵步光,“既然殿下心里有疑惑,为什么不当着端王的面,仔细问个清楚明白呢?”
      赵步光面上露出苦笑,“要是他想告诉我,就不会等我去问。”只见赵步光掀开被子,脚步虚软,但还是起身了,吩咐朝月服侍她起来。
      梳洗罢了,不像从前每次见赵乾德,赵步光都要收拾一新。她笼一件鹅黄长裙,围一件毛麾,朝月在首饰盒中翻找半天,不知道赵步光的心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赵步光手里握着蓝宝石的蝴蝶步摇,一副沉思的模样,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朝月请示道:“殿下就用这一支?”
      赵步光才回过神,轻轻点头。掐成蝴蝶骨架的细丝很轻,宝石随着赵步光转头的动作而摇晃,散发出冷艳的蓝光。
      “入冬时埋在梅树下的那些酒可还在?”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朝月一愣,旋即明白赵步光的意思,想去找人起出来,不过出门前问:“殿下要多少?”
      赵步光没有犹豫,“全部。”旋即笑了笑,“反正以后也没人陪我喝酒了,不如酣畅淋漓醉一场。”
      朝月想说的话强吞了下去,她退出去前扫了一圈屋内,赵步光端正地坐着,神情很平静,也不见前夜的疯狂。她又是冷静自持的永寿公主了,可朝月知道,她心里一定有很多难过,不禁暗自祈求,真能如老人们说的那样,一醉解千愁。

      为赵乾德引路的婢女直接将他带到赵步光的寝殿,赵乾德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从病愈之后,赵乾德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
      赵乾德深深呼吸,令心绪平静下来,满面沉静,走入殿中。

      殿内悬挂的琉璃珠帘将内殿与外室分隔开,这里的布置与他离开时没有半点不同,赵乾德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一名长相清秀的婢女从内殿出来,与赵乾德行礼,“公主请端王入内。”
      赵乾德走进内殿,听见沉重的关门声。
      内殿又有数不清的华贵摆设,花瓶和珍玩将偌大的宫室割裂开,赵乾德视线越过黑沉沉的麒麟雕像,望见赵步光挽起的发髻,只不过在这之前,他反应过来,室内弥漫的气味是酒。
      赵步光看见赵乾德进来,也没起身,笑道:“来啦。”
      一个拳头大小的酒坛骨碌碌从屏风后滚出,落在赵乾德脚边。
      地上散落着几个小酒坛,都只有拳头大小,碧绿怡人的釉色,每一坛都被喝得干干净净,虽然滚落在地,却一滴酒也没有洒在地上。
      赵步光舔了舔红润的嘴唇,对赵乾德招手:“过来。”
      她笑意很是甜蜜,从赵乾德还不大清醒时,她最爱对他发的号施的令就是“过来”,有过严厉也有过冷淡,唯独不像现在这样,甜甜蜜蜜,语意中暗示着只要他过去,就能得到奖励。
      赵乾德皱起了眉,把酒坛都捡起来,整齐地排列在桌上。
      那里还有少说二十坛酒,坛子不大,都只有拳头大小。赵步光笑眯眯的,盯着赵乾德看,一面看他,一面饮酒,仿佛他是上佳的下酒菜。
      她咽喉不停鼓动,酒液沾得唇上、下巴上、脖子上都是,赵步光却浑不在意,喝完一坛就磕巴磕巴嘴,忙不迭去开下一坛。
      接连喝了五坛,赵步光咳嗽起来。
      赵乾德紧抿着唇,坐到她的对面,出声道:“皇上说你病了,让我来看看你。”
      “现在你看到了,我没病没痛,好得很。”赵步光手背一抹嘴,爽快地嗳出一口气,将一个酒坛递给赵乾德,“虽然你要‘嫁’给别人,但陪我喝两杯的情分总还在罢?”
      赵乾德静静凝视赵步光片刻,接过酒去。
      赵步光眼神闪了闪,笑弯起了嘴角,不说话只顾喝酒。

      半个时辰后,长乐宫里静悄悄,连宫人行走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赵步光拉着赵乾德齐头躺在席上,他们头靠着头,赵步光懒洋洋地说:“明日你就走了,我有一件东西,要还给你。”
      赵乾德脸色一白,从昨夜到今晨他都忙着布置和亲路上偷龙换凤之事,空腹喝了酒,晕沉沉的。但他还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赵步光说的东西是什么。
      赵步光挣扎着起身想去拿,赵乾德心急之下拽了她一把,竟将赵步光整个人都拽倒在他身上。
      赵步光一手撑起自己,眼神迷蒙地看着赵乾德,半晌,她忽然闭起眼睛。
      赵乾德心惊肉跳感觉到她的吻,起初温柔缱绻,却在不经意间突然带给他以疼痛,微微的刺痛令赵乾德浑身一颤。
      “小真,你喝醉了……”话音未落,赵乾德推开些赵步光,看见她眼角的泪花忽然愣了住。
      她的睫毛犹如扑扇不止的蝶翅,手胡乱经过赵乾德的肩头,赵乾德刚要抬起手臂,就被赵步光一把摁住,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赵乾德这才反应过来,她根本不想清醒地见他,所以明知他会来,一早就把自己灌醉了。
      “小真,你怎么了?”赵乾德摸索到她的手臂,发觉她撑在他身侧的手臂轻颤不止,他把赵步光两手拉开一些,赵步光就完全趴在他身上了,两人亲密无间地靠着,他听见赵步光叹气的声音,再一看,她却仍然闭着眼。
      没安分多久,赵步光忽然挣出了一只手,那手指捏住赵乾德的下巴,她半睁开的眼眸沉沉,唇角是欢喜,眉梢是哀伤。
      “你亲亲我。”她吐出的气息是火热,只要她肯低下头,就能轻而易举吻住赵乾德,可她却停在离赵乾德嘴唇只有半寸之处静静等待。
      随着时光流逝,赵步光嘴角的笑意再维持不住,她睫毛激剧一颤。
      泪珠烫得赵乾德浑身一震,他隐忍地皱起眉毛,从喉中挤出低沉问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赵步光笑中直冒傻气:“知道。”怕赵乾德不信,她使劲点头。继而乐不可支地贴着赵乾德的耳朵磨蹭,她无力地靠着赵乾德,连连哀声求他,“你亲我,亲亲我。”
      赵乾德握住她手臂的手猛然一紧,疼痛让赵步光皱起了眉,可念叨没有停止,她仍然求他亲她。
      赵乾德低下头去,气息交错之间,不知道谁咬破了谁的嘴唇,赵步光满脸憋得通红,直至赵乾德松开她的嘴唇,她大睁着眼睛喘气,茫然地看他,看着看着便流下泪来。
      赵乾德意识到不好,起身要走,被一勾小腿,整个人翻倒在地,撑住地面的手臂被冲击得一麻。赵步光抱住他的腰,埋头不敢看他的神情,低声求道:“你抱抱我,抱抱我吧?”
      赵乾德浑身一僵,不为所动。
      “你不想要我了吗?你抱抱我,好不好?”赵步光耳朵里嗡嗡直响,说出的话虚弱无力。
      汗水滴在赵步光脸上,她拿手指沾了一下,无限委屈地醉眼看他。赵乾德表情一片隐痛,终于低下头吻她,他满脑子混乱地想:多好,他们都醉得厉害,不用分辨究竟一个眼波会泄漏多少秘密。

      长乐宫中静悄悄,听不见任何一个下人走动的声音,是因为朝月将所有人都调去打扫另一座宫殿。
      直至日头最烈的时候过去,无人居住的清凉殿才洒扫一新。
      红蕉抹了抹汗,撇着嘴道:“公主也真奇怪,清凉殿是给端王住的,端王以后都不会进宫住了,还打扫做什么呢?”
      “你又忘了我告诉你的。”朝月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少说话多做事嘛。”红蕉叹了口气,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耷拉着被泥灰沾花的脸,“饿。”
      朝月看时辰差不多了,带着宫人们回去,也不是所有长乐宫的宫人都被支走,那些粗使的宫人不能进入内殿,更不要说接近公主的寝殿。
      朝月让红蕉先去吃饭,称自己要去清洗,红蕉早已饿得不行,没有生出怀疑。

      这一天气温虽然低,天气却很好。朝月走进内院,就看见赵步光已经出来,在院子里秋千架上坐着,缓慢地荡着。
      她很难形容赵步光的神情,只觉得她每一次荡到半空,瘦弱的身形就像会突然从秋千架上掉下来,忙叫道:“公主!”
      赵步光低头看见了她,微微一笑,“回来了?”
      朝月扑通直跳的心安静下来,扶赵步光从秋千上下来,她头发都未束,一副刚睡醒起床的样子。朝月侧头往没有关门的殿内看了一眼。
      赵步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样,一点没醉地清醒道:“他走了。”
      朝月听她声音有异,转过脸一看,她的脸色却没有半点不对,仍然像平日一样挂着淡淡的笑。
      “怎么了?”赵步光看朝月。
      “没、没有,殿下要梳洗一下吗?”朝月领了命就下去叫人备水给赵步光沐浴,赵步光的怪癖多,白日里沐浴也是常有。
      没有人觉得奇怪,更没有人知道,那一日端王到长乐宫和永寿公主是怎样告别,只知道公主没有因为端王要和亲再闹一句,兄妹之情在国家大义之前,彼此都作出了让步。

      初四夜里,赵乾德送出最后一封信,给兵部尚书。
      一模一样的另一人坐在他的屋里,随手在沙盘上画出一个圆。
      “明日一去,要是你不能完成答应我的事,我不仅会回来,还会带着北狄的兵马回来。”楚九书冷厉地睨起眼。
      “我知道。”赵乾德看着他,“只要我登上帝位,就会兑现承诺。”
      楚九书盯着他良久,与他见过的别的赵家人不同,赵乾德气质沉稳平和。楚九书一点头,放下跷起的腿,搓去指缝间的沙,作势起身。
      打开门,楚九书回头叫道:“喂。”
      赵乾德睁开疲倦不堪的眼睛,眼孔里密布血丝,这些日子赵乾德忙于布局,不敢懈怠,体力处于崩溃的边缘。
      “将来你要是后宫三千,就放她走吧,告诉她,来北狄投奔我,我会给她一顶帐篷,一袭毛毡。”
      门关上。
      赵乾德整个人松弛下来,靠在椅中。他闭上眼睛,眼珠匆促滚动,很快又睁开眼。
      他不会当皇帝,也不会有后宫三千,起初他以为自己要的是保家卫国,留一抔英雄冢,后来他以为要的是为母亲复仇,不让她白白受委屈,再带她远遁天涯。国仇家恨面前,哪有儿女私情?可身世是假的,他的父皇连马革裹尸的机会都不再给他,母亲不辞而别,已经抛下了他。到头来,却恰恰是儿女私情,成为他最后的信仰。
      赵乾德微微笑了笑,松开手掌,将蝴蝶步摇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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