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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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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千念完了往生咒,双膝离开蒲团,不少高僧围着二皇子轩离世的那间屋子。
兜头的日光拥住司千俊美不似凡人的脸孔,赵步光都觉得有些目眩,她定睛看住司千,迎了上去。
“国师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司千双手合十,向赵步光行礼。
赵步光还礼,掸了掸裙子,扶住发中一支金步摇,曼声道:“上回本宫求问国师的问题,时至今日,不知国师可算出些什么来了?”
那司千淡静无波的眼神却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赵步光只看了一眼,就挪开眼睛去。真是见了鬼了,以前看吴彦祖也没这感觉。
“公主可愿移步花厅,赏微臣一杯茶吃。”
赵步光笑吟吟道:“有何不可?”
一身素服的司千让赵步光刚想起句话来,俏不俏,一身孝,再没有比这雪衣素衫更适合国师司千的了。
“这是什么茶本宫也说不上来,不过一年宫里只得二两,国师尝尝?”
司千微动上身作揖,端起茶来。
赵步光也微笑着喝了一小口,好喝不好喝的,她也不好说,够贵就显得重视客人。
司千眼神犀利,打量赵步光发青的脸色,他煞有介事地看了半晌,赵步光笑眯眯地问:“国师这么直盯着本宫看,不大好吧?可看出什么来了?”
“微臣失礼了。公主才遭一场大劫,还有闲情关心他人,想必这人对公主而言,很重要。”
赵步光撇了撇嘴,“当然重要,端王是本宫的大哥,血脉相连,本宫关心他是应当的。”
司千多看了赵步光一眼,她眉峰动了动,揉着鼻子,翘起腿,“国师大人难得进宫一趟,看来是得到太后准允,才进宫的咯?”
“微臣奉旨入宫为小皇子往生,乃职责所在。”
赵步光示意宫人们出去,司千依旧一脸云淡风轻,她端详了他一阵,司千仍然和初次见面一样好看,也和第二次见面一样不近人情,也许大秦许多人和事都变了,唯独他是岿然不动。
“本宫这人不爱拐弯抹角,国师大人,本宫只想知道那位贵人,是否尚在人世,至于在哪儿,用不着国师来算,您也不肯透露半点吗?”赵步光眼珠一转,笑了起来,“该不是那句天机不可泄露吧?”
“就在朱塔寺中。”
“啊?”赵步光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惊得站起身来,“朱塔寺?太后知道吗?”
司千闭起眼睛,双手合十奉在前胸,却不说话了。
赵步光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探问:“本宫听宫里的老人说,太后曾有一个作画时用的雅号,国师可听说过?”
司千端坐着,面无表情。
“那个雅号叫做‘挽云居士’,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吧,听说太后从前与端王的母妃感情很好,既然如此,为什么太后不下旨接她回宫享几天清福呢?还把端王母妃的消息瞒得密不透风,本宫实在不明白,让人母子分离,对太后有什么好处呢?”赵步光喃喃自语,声音却不小,正要让司千听清楚。
沉默了一会儿,赵步光慢慢喝完茶,觉得从司千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了,起身走向门口。
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薛太后待字闺中时,有个小字。”
赵步光扭过头,“什么小字?”
司千却起身冲她作揖,“微臣告辞,公主不必送了。”
当晚赵步光本想给赵乾德捎信,又怕信会被人截去,决定等明日天亮,就出宫去睿王府找赵乾德。
但已经在床上躺了快半个时辰,她也睡不着,脑子里很混乱,一时是赵乾德,一时是赵乾泱那老狐狸。
还没到亥时,宫人在外禀奏,说皇上来了长乐宫。
赵步光本来已经坐起身,又躺了下去装睡。
没片刻,门外传来侍女说话的声音:“公主已经睡下了。”
紧接着是推门而入的声音,赵步光心头叹了口气,感觉到有人坐在了床边,只有一个人,敢这么放肆地直接坐在她的榻头,还伸手扳过她的身,当带着寒意的手指触及她的下巴,赵步光克制不住浑身一哆嗦,只得睁开眼,无奈地说:“我睡了。”
赵乾永推了推她,“起来,陪我说话。”
赵步光只得披衣坐起,赵乾永吩咐宫人捧上赵步光的药来,赵步光苦笑道:“你不是专程来监督我吃药的吧?”她一整日心烦意乱,用过晚膳确实没吃药就躺下了。
赵乾永说:“如果我说是呢?张嘴。”
赵步光伸手去拿勺子,“我自己来。”
赵乾永也没坚持,倒胃的中药味儿让赵步光整张脸扭曲变形,她算知道为什么赵乾永要来盯着她吃药了,一定是为了看她吃药有多痛苦。
屋内很是僻静,有赵乾永在这里,侍者们进进出出,捧茶的捧茶点香的点香,却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赵步光意识到自己喝药发出的声音,改为小口小口啜。
“行了。”药碗已经见底,对上赵乾永严厉的神情,赵步光吐着舌头把最后半口喝了。宫人服侍她漱口,赵步光皱着鼻子说:“我就剩半口的毛病,改不了的。”
等赵步光用完药,宫人们都退了出去,赵步光被赵乾永的目光盯得发毛。
“喂,怎么了,婆婆妈妈的,有话就讲,我听着。”
“我从不认为你是毒害轩的凶手。”
“我本来就不是。”赵步光笑了笑,“谢谢你的信任。”
“要让凶手露出马脚,我只能将你关起来,我不确定浣濯局有没有陷害你的人,不能去看你。那几日我很想去看你,却只能让你在浣濯局呆着,我希望你平安脱罪,却不能有分毫动作。后宫势力不均,风吹草动都会撼动前朝。”
“我知道。”赵步光大度地拍了拍赵乾永的肩,“看来你是专程来解释的,我有那么小气么?”
“你受苦了。”
那一刻赵步光真的感受到了赵乾永在诚心认错,她满不在乎地咧嘴道:“后宫我不太会玩儿,只是我觉得,这里确实挺危险,你能跟我说这些,说明你是真的把我当成可以信赖的同伴。我也会把你当成可以信赖的同伴。”
赵乾永目中微微闪动着光,他想说什么,成天紧抿着的嘴唇挣扎了片刻,却没有开口。
“药我吃好了,既然把你当成可以信赖的同伴,我有件事要请求你。”赵步光低下头,避开赵乾永的眼神,显得很不好意思。
“什么事?”
“请你,无论在什么时刻,都不要怀疑端王。”晚霞一般的绯红镀染过赵步光的双腮,“他对权谋和皇位,没有一点兴趣,必要时候,他会是你最后的助力。”
赵乾永眸光黯然下去,像是刹那寂灭的暮色,改换成漆黑的夜色。
“你很了解我大哥?”
“是。”赵步光嘴角弯翘,坦然而愉悦。
“好,朕答应你。”赵乾永以皇帝的身份答应了赵步光,她笑眯眯地缩到被子里,挥了挥手,“那就好,我睡了。”
赵乾永久久凝视着赵步光安然的睡颜,她这一丝安心是因为他的允诺,可这个允诺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赵乾永抬手想摸摸她的脸,看见赵步光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动了动,他又收回手,眉心隐隐皱起。
第二天一早,赵步光获准出宫,这次是大大方方的,马车载着她到了睿王府,身后跟着两个侍从。
走在睿王的府邸里,满院都飘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赵乾泱袖着手,眉眼狭长地弯着,像只老狐狸,看了赵步光半晌,才压低声音凑在她的耳畔低语:“你没死,本王还真是意外。”
赵步光皮笑肉不笑地说:“皇叔低估我了。”
赵步光眼神在院子里扫了一转,在找什么人。
“他在西厢房里等你。”赵乾泱拖长声调,“本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要帮着你行这等背德之事。”
赵步光不知道赵乾德和赵乾泱说过什么,但显然赵乾泱这一次对她和赵乾德的关系已经了然。她尽量稳重、端庄地放慢脚步,跟在家丁后面,一边走一边装作不在意地东张西望,一会儿摸摸廊檐下的琉璃灯,一会儿摸摸镂刻在门上栩栩如生的花鸟。
走过两道门之后,家丁停步,赵步光知道赵乾德就在那里了,她忽然有些无所适从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衣裙。
朝月从旁小声揶揄:“公主头发没乱,衣裙也没沾染灰尘。”
赵步光看了她一眼,生怕朝月知道她要见谁,旋即听见朝月说:“不管是去见谁,公主快些,别让人家公子久候。”
敢情朝月以为她是出来私会情郎的,私会就私会,其实本来就是。
赵步光想开了,放开手脚,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里。
刚绕过一丛凤尾,不远处立着一个背影,他就像和健朗的绿叶融为一体,高高大大地站在天地之间。
赵步光深吸一口气,叫了声:“喂!”不能暴露赵乾德的身份,她只能这么叫。
赵乾德刚一转头,就看见赵步光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站定之后,她的脸通红,不知所措地站着。
赵乾德走到她的跟前。
赵步光嗓子眼儿里一股热流,本来很想什么时候能这么大大方方地见一次赵乾德,虽然这院子里没有别人,下人都守在外面。其实根本算不上正大光明的相见,她却觉得是不一样的,至少赵乾泱知道他们是一对儿,朝月也猜到她来会心上人,纷杂无章的思绪穿插在她的脑子里,一时只剩下在牢中,她竟然不顾一切拽住赵乾德,强吻了他!
赵乾德看她脸越来越红,把手放在她额上探了探,着急道:“你在生病。”
赵步光听见他的声音,有点发蒙,忙点头:“我前两天还发烧,这会儿脚踝有点疼。”
赵乾德牵着她坐下,蹲下去脱她的鞋袜,赵步光脚往后缩了缩,又安静下来,顺从地由着他脱下她的鞋子,他的手在解她的袜子,赵步光忽然说:“好像又不痛了。”
“我看看。”
“哦。”赵步光望着远处栏杆上挂着的几串吊兰,觉得心跳得没那么快了,刚要说话,赵乾德摸到了她的脚掌,她忍不住叫了声。
赵乾德皱眉,按住她的脚掌活动,神情凝重,“这里疼吗?”他的五指拢住赵步光肿起来的脚踝。
“不疼。”赵步光发出短促的音节。
“这里呢?”他又碰了碰别的地方。
赵步光抓住赵乾德的肩,让他起身,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等赵乾德坐下,才说:“哪儿都不疼,看到你我就哪儿都不疼啦!”
赵乾德闷葫芦一般转过脸去,耳根血红,搓着手不说话。
“怎么啦。”赵步光侧身探过头去,盯着赵乾德,盯得他连连后退,背抵到柱子上。
赵步光歪了歪头,咕哝道:“亲了我就不认账啦?”
“不、我不是,”赵乾德慌张道,“是你先亲的我。”
“……”赵步光有些发窘地缩回身,弯身去捡鞋袜,一边穿一边随意地说,“是呀,是我先的,我就是出宫来给你看看,我没事儿了,你也不必担心了。哦,还有,我问过司千了……”
被一股大力捞到身前时,赵步光手里还拽着一只鞋,被迫正对赵乾德的脸上有些苦涩,爱笑的眼睛通红。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乾德舌头直打结。
赵步光鼓着眼睛瞪他,丢开鞋扒拉着赵乾德的手臂,想把他推开。
“小真。”赵乾德急得脸色微红,“那天在宫里,我想快点让你吃完药,让你不要再难受下去,后来你……”他耳朵红得要滴下血珠来。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抓着你不放,别说了,这事儿咱们谁也不欺负谁,都当没发生过,好吗?”赵步光正色道。
赵乾德哑口无言。
“好吗?”赵步光又问。
赵乾德愣怔地点头。
赵步光觉得嘴里有点发苦,颇有些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尴尬,跳下地脚底生寒,一看,没鞋。
赵乾德蹲下身去给她穿鞋,穿好之后跟在她后面,赵步光一派轻松地走进他的房间。
到处看了看,屋里布置得十分素雅,她的手指在古琴上拨弄出一声低沉的“嗡”,赵步光转了一圈,坐在椅中,出了会神。
“你生气了?”赵乾德在赵步光右手边的椅子坐下,赵步光觉得挨得太近,走到他的对面坐下,又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于是走到赵乾德的旁边,隔着一把椅子坐下了。
“没有啊。”赵步光甩了甩头。
“小真。”
赵步光不耐烦地转过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赵乾德竟然站在她的身边了,他问她:“你今日,是清醒的吗?”
“没喝酒,怎么了?”
赵乾德沉默着,红晕浮现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他颤抖的手指贴着赵步光的脸,认真的眼神让赵步光心底一颤。
“做什么……”赵步光嘀咕着想低头,却被赵乾德捧住了脸,他弯下身,试探地靠近她的脸颊。
醉人的酡红浸染赵步光的脸,她垂着的眼睫不停颤抖,只想找个洞钻进去,手指捏紧裙子,不敢看赵乾德一眼。
赵乾德微微发热的呼吸擦过她的脸,很轻的吻如同心中的预料落在赵步光的脸上,这不是赵步光前世今生里第一次接吻,可她却像第一次亲吻一样心跳如雷,甚至闭上了眼睛。
“小真,小真。”那亲吻擦过了脸颊,一下一下轻轻挨上她的皮肤,轻得像一阵顽皮的风,掠过她的眼睛,鼻子,下颌。
当那触碰停下来,赵步光缓缓睁开眼睛,赵乾德凝视着她的脸,视线下移到她的嘴唇,朱唇微启,像是无声的邀请。
赵步光攀住他的手臂,忽然很渴望亲密无间的亲吻,在牢里那会儿疼得太厉害,她记得的与其是甜蜜的亲吻,不如说是郑重的许诺,她不敢死。赵步光的眼神有些迷蒙,又有些渴求,她无声无息看着赵乾德,把这一次主动的权利交给他。
倏然间一声暴喝——
“赵大爷你在做什么,小爷给的药为什么没吃?小爷累死累活冒着生命危险上山给你找来的蜈蚣虫,那么大一条有多难得你知道吗?以为很容易吗?快点出来吃了!”姜庶咋呼呼的大叫让赵步光触电一般立刻松开赵乾德,还把人一把推开,咳嗽两声,端起茶碗猛灌。
姜庶毫不避讳地推门而入,看见赵步光热络地叫道:“小娘子你也在。”转脸看到赵乾德红得不正常的脸,紧张地皱起眉,“昨天的药吃了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赵乾德隔开姜庶的脸,坐回椅中,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姜庶眼珠子直转,扫一眼赵步光,讪讪地说:“怎么公主来了没人告诉我一声。”
赵步光已渐渐回过神,抓住姜庶的后领子,把个圆冬瓜拎了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药?不是说了让你不许再给他乱吃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