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言饮酒》妩时

4、004

　　变故发生在云相思离开的第二天。

　　每年七月中旬云相思母亲都要带家中女眷去京城附近的临云寺祈福，顺便小住几日听寺内高僧讲经。今年云相思虽已出嫁，但也得了老夫人允准，陪她母亲一道上山。

　　云相思本来想带着成墨一起，但寺里清斋淡饭，讲经又是极无趣的事情，她怕成墨闷，便让他留在丞相府，特意请爹娘亲自照料，又叮嘱过下人后便离府了。

　　不想深夜里就有人匆匆来报，说小公子成墨不见了。

　　仍是睡眼惺忪的云相思蓦地变了色，半夜三更披了外衣便一路赶回来。到家已是天明，丞相府内灯火未熄站了满厅的人。

　　云相思勉强压了心神上前行礼，老丞相不耐烦地摆摆手，“这种时候虚礼就免了。”

　　他话一出云相思脸色已白了三分，这种时候，什么时候？一路上她还在想兴许是听错了，兴许是成墨藏起来跟她开了个玩笑，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会不见了。但如今连老丞相也这么说，只怕是真的了。

　　老夫人招她上前，“相思我问你，你出门前成墨可还是好好的？”

　　云相思想了又想，可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回老夫人，昨日成墨送我到府门外时还一切如常，不知道相思走后发生了什么？”

　　老夫人神色一暗，“你问你爹娘吧。”

　　云相思急忙去看大少爷与少夫人，两人眼神落在她身上欲说还休的样子。云相思一急几乎要跺脚，却还是强忍着，“爹，娘，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否告诉相思？”

　　老丞相一瞥两人，还是少夫人接了话头，“你走后不久，午饭时不见成墨，开始还以为玩过头了忘记吃饭，不想晚饭也不见他，我赶紧派人去找，谁知道……”她声音低下来，有几分埋怨语气，“找遍了整个丞相府也找不到他……”

　　“怎么会……”云相思撑着桌几觉得心里一团乱麻，她皱着眉头就要冲出去，“我去找！”

　　“大嫂，”成垣喊住她，“大嫂不要心急，整个丞相府都找不到，大嫂又能去哪儿找呢。”

　　她看着成垣，很想反驳，很想说就算找不到我也要找，但她此刻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面前男子说的很对，既然这么多人翻遍了丞相府都找不出人，她再在丞相府里找只怕也是浪费时间。

　　成垣看她停住了，温声道：“爷爷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虽说守门的下人们说没看见大哥出门，但兴许是大哥好玩，趁他们不注意溜出去了也未可知。”他这边劝住了云相思，回身上前对老丞相恭敬一礼，“爷爷，今日虽是旬假，但毕竟等了一晚上，您也该休息才是。垣儿想，大家又急又累地等在这也不是办法，不如都回去休息梳洗一番，吃些东西。待天再亮些，我同族内子弟一并去找，一定会把大哥找回来。”

　　他目光亮而温和，老丞相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是点了头，同老夫人一并回后府去了。众人也松了口气，各自散了。这种关头，绕是哪位夫人想落井下石或是冷嘲热讽也没有力气了。倒是大少爷少夫人若有若无地看了云相思几眼，到底是什么都没说，搀扶着离开了。

　　安排好各人，成垣回过头来，朝云相思微微倾身，“大嫂仓促回府，怕也是休息不好，不如……”

　　“多谢你记挂，我没事，我就在这里等成墨。”云相思勉强一笑，“辛苦你了。”

　　“大嫂见外了。”成垣也不多客套，一颔首便先回房准备了。

　　云相思看他离去的背影，淡淡叹了口气。怪不得老丞相看重他，他的为人如何先不提，单论处事方面，就很值得另眼相看了。

　　可眼下云相思已没时间多想其他，她担心的只有成墨。她是实在不信他会一个人偷偷出府的。她坐了又坐，直到成垣再从内厅出来。

　　“大嫂。”

　　那少年颀长身影停在她面前，身子微俯，像是行了个不轻不重的见面礼。

　　“也许大嫂该去后院问一问，下人们受了大嫂托付，不至于一点也不知道大哥的行踪。”

　　云相思抬起头，对上他目光的那刻像是蓦然想起了什么。她压抑下心底所有想法，低身回礼，“劳你费心了。”

　　成垣虚扶了一把，“都是自家人，大嫂无需客气。”

　　云相思朝他勉强笑了笑，匆匆带人穿厅回院去了。成墨不见了，老丞相没理由不盘问府中下人，但至今都无结果。老丞相一向治家有方，成垣不会无缘无故提醒她这一点。如果说她把成墨交托给什么人照料，那么这人，只会是成墨的亲生爹娘。府中上下，谁都可能对成墨不利，唯独他们不会。老丞相不会怀疑他们，至于成垣，即便真知晓什么，也绝不会越礼查到他们身上。

　　想到这里，云相思越走越快，只觉得体内血液倒流直直涌上顶来。如若真的是他们，成墨真是白喊这二十年来的爹娘了。

　　她身上笼着一股怒气，路上的下人纷纷自觉避开了。这么急促走到成墨爹娘的苑外时，她强忍着停了一停，深深吸了口气才再往里走。

　　那边厅里成墨爹娘两人也是坐立不安，一见她进来大少爷便问道：“怎么样？成墨找到了吗？”

　　“这话恐怕该我问爹同娘了。”云相思话一出口两人神色都是一变，大少爷一拂袖，“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极力缓了口气，上前一步道：“爹娘是否知道些什么，尚未相告？”

　　“成墨心智不全，即便好玩也从未独身出府。何况府中无人见他离开，他不会骗人，也不懂耍诡计，如何能够做到？府中如果有人能让他轻易跟随，除了老丞相外，便是爹同娘了。”

　　她一字一句说得确凿，成墨爹娘脸色发青却无可辩解，少夫人一句“天底下哪儿有父母会害自己的孩子”也反被她打断。

　　“娘您也说，没有父母忍心害自己的孩子。相思知道您同爹一定有什么苦衷，可如今人命关天，相思只怕成墨出事……这份心情，爹娘也一定有甚至比我更为担忧，只要能找到成墨，不论发生什么，相思都不会怨怪爹娘。”

　　说到最后，云相思一敛衣裙跪了下来，看面前两人反应，她也不能不相信成墨的失踪同他们有关。为人父母竟失德至此，她只觉得可笑，对他们半分的怨与恨都提不起来。

　　静了片刻，少夫人红着眼眶道：“那天听老三夫妻说了几句……本来只以为让成墨再受一次创伤，兴许便会好起来……谁承想一个晚上他都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大少爷一脸难堪地转过头去，语气里说不出的沮丧，“本来说好当成墨失足摔下山，怎知一去不返……”

　　他们话还没说完，云相思心里一阵寒意，她不敢多想，踉踉跄跄站起身就往外跑。她已不愿与那两人多说一个字，世间竟会有这样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