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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三

      曹谨衍的家其实就在他和邬长海就读的大学附近的教师家属楼。到后期,家属楼大部分房子已经成了出租屋,只有几家长期定居。曹谨衍留校工作,为了离学校更近,便留在那里独自住一套三居室。乍看似乎有些太过宽敞,不过一间客房、一间书房和一间自己的卧室,对他这种热爱学术又热爱生活的人来说住起来正合适。

      “你爸妈周末也不回来啊?”邬长海搬来的时候,高一下学期中段考正好结束,全宿舍都虚脱如。曹谨衍盘腿坐在床上翻着从曹谨文那里蹭来的漫画,正极尽猥琐又高深莫测地笑着。邬长海还在回味着曹谨文和曹谨衍高深莫测的对方,眼睛直直地望着上铺的床板。“你这是入定还是圆寂啦?”听见曹谨衍这么一喊,他才坐起身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曹谨衍。
      曹谨衍倒是很有耐心:“你——爸——妈——周末也不回家?”
      “啊?只是有时会不回来。他们基本工作时间很不固定的,有时候连着几十天在外头跑,有时在家里快闲出病来。不过最近忙,一个多月没法回来。喂,千万别说我伟大的爸妈不负责任,他们正努力的攒带薪假。”
      “哦,这样啊……”曹谨衍稍稍眯起眼睛。看到这种表情,邬长海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么你周末住哪,留宿吗?还是一个人回去住?”
      邬长海挠了下脑袋,有些犹豫地回答:“呀——如果谁家有地住,那敢情好……我爸妈倒是会答应,他们一直热爱让别人来家里住和去别人家住。”
      “那好,你要不要来我家住?”曹谨衍单刀直入地提问,就算不看过去也能想象他两眼放光的样子。
      邬长海愣了一下,其实自己也为找到周末的落脚点而高兴:“那倒好,你家里人同意吗?地方小不小我倒是不介意,小时候回老家过年就经常堂表兄弟一堆挤通铺,早习惯了。”
      “当然会同意,我妈和我姐热情的很,我爸就听这两个女人的。”曹谨衍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太好了,终于有人陪我打游戏——”
      虽然及时打住了话头,邬长海也能想象他想表达的意思是“终于有人陪练了”,便忍不住跳起来,扑到曹谨衍床边,抢过漫画用书脊敲了下他的头,笑骂道:“我还以为你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进行国际救援,没想到你丫的想的竟然是把我当陪练!作得一手好死嘛——”紧接着一把捞住对方脖子,把他拖到床角,空出一只手死命挠他的腰。舍友们也都围过来群起而攻之,最后每个人都笑的喘不过气来。
      结果,曹谨衍还是成功地用游戏上的碾压性优势报了邬长海宿舍里的“一箭之仇”。

      想起那时候精力过剩无比闹腾的自己和朋友们,邬长海不禁苦笑起来。
      打开房门,十分意外的,家具和地板上并没有积上灰尘,就好像主人刚出门不久一样,也许下一秒就能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大概曹谨文或者别人回来收拾过。柜上的青花瓷表面锃亮,幽深色块间跃动着凛冽的光芒。他走到落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看见外面的阳台上摆满了文竹。
      “还是文竹好养活,而且看着舒服。”那一年,曹谨衍卷起袖子搬花盆,他的父亲抱着战友送的蝴蝶兰乐呵得见牙不见眼,自己则被动员去搬土,三个大男人在并不宽敞的阳台上忙得不亦乐乎。
      花花草草还在,收藏这些东西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不定还会回来。
      即便死亡已成定局,邬长海还是无法抹杀这个最不可能的愿望。哪怕只有一秒,哪怕这样显得自己无比愚蠢,他还是希望某个人能停留在自己所看到的世界里。

      房子的布局和以前基本一样,除了换了几件家具,大体上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动,给人熟悉又温暖的感觉。暖气有些猛,邬长海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脱下大衣和围巾随意地挂在一边,在客厅里翻找着。在死去的挚友家里翻遗物本应是件很自虐的事,可他连这种感情都没有时间表达。自己并不清楚应该具体找什么东西,只有尽量从中选取最有意义的、和自己有关的。虽然象征性答应了曹谨文“能拿走尽量拿走”,但实际上还是觉得这样做并不合适。
      记忆也好,生活也好,无论有怎样的交集甚至于重合,归根结底,那都是个人的事。
      客厅里都是些报纸、杂志,不少是科学期刊,大概和曹谨衍专攻实用物理有关。沙发旁的电话机还是老样子,十分传统的款式,看起来有些陈旧。“又没坏,有必要扔吗?”他猜想曹谨衍一定会这么回应别人的疑问。
      曹谨衍有着在家里决不用手机的奇怪执念。于是他走过去翻了下电话里的通话记录,很快发现了两人中秋节通的电话。曹谨衍设置了通话录音,邬长海在犹豫了很久后,终于按下了播放键。

      “干啥呢?”先发问的是邬长海自己。
      “阳台上看月亮,看烟花,吃月饼啊。你还忙着吧。”
      “是啊……在加班,好让老前辈休假回去看孩子。”
      “中国好后辈。”
      “喂你这话怎么那么微妙……我可是忙里偷闲窝在走廊给你打电话呢,深情点好不?”
      “我真的是在夸你啊,再深情点的话就是马上坐飞机去陪你过中秋了。”电话里传来轻笑声。
      “算了算了不玩了。”邬长海点着了根烟,歪坐在窗下的墙角,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天空。“糟心啊,坐死角上了。这旮旯正好看不见月亮。不过还好,我这也看见外头的烟花了。等会下了夜班再瞄一眼大月亮就当过完中秋了。”
      电话里静默了片刻,只有平稳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曹谨衍用近乎认真的平稳语调叫了一声:“长海。”
      “……怎么了?”
      “你还记得大二下学期体测时欠我一罐凉茶吗。”
      “再闹我挂电话了啊?!”
      “刚才我开玩笑的,现在要认真了。”
      即便是刚被耍了,听到他结尾的语气,邬长海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什么?”
      “没什么。中秋快乐。”背景是烟花划破天空炸响的声音。
      “突然用这种语气我还以为你要告白呢……你也是,中秋快乐。没像我这样苦逼地上夜班就给我早点睡啊,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多想念床上的被子。”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啊。不多说,快干完就回家吧。”
      “还要你教啊……我的效率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啦快去睡快去睡,也不看看几点了。”
      “电话是你打过来的,要你负责啊。”

      两个二十七八岁的成年人在同一月光下的两个地方,作了此生最后一次交谈。其实他们通话少并非关系不亲密,而是亲密到即使不常在一起也绝对散不了。
      即便深深地认识这一点,邬长海仍是有着近乎祈祷的愿望:如果他能早知道未来的事,就算是没话找话也要接着说,哪怕只有一句话,至少让他更确凿地体会对方的存在。
      短短的一段录音,还带着嘈杂的背景音,邬长海反反复复放了好几遍。他坐在沙发上,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携带了曹谨衍声音的空气,就好像那个人还在。他突然想到这时候离元旦也不远了。如果曹谨衍活着,就算这一次还是没有相聚,也一定会和中秋那晚一样,隔着千里互祝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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