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忽然而已》林之书

38、生死薄

　　元勿欲禀之事，乃是他于江都前来途中遇见，距离江都不远，有一村落名曰甘泉村，元勿途径借宿，发现此村村长，也是唯一的医者，是个为人类收养、修为低下的妖类。
　　旻天门不理红尘外之事，元勿本不愿多言，只是村长洛云平见元勿是旻天门的大夫，还身怀修为，主动向他求助，询问旻天门中是否有长生之药，欲为肉体凡胎的父母求药。
　　长生妄念，自古不绝，从贩夫走卒到帝王将相，只要生活如意，哪怕不追求永生，亦免不了想远离衰老病痛之苦。元勿执掌一堂，见惯了这种心愿，只是洛云平身份特殊，倘若在旻天门没能得偿所愿而妄动妖力，恐会危害一方，何况元勿见洛云平明明妖力浅薄，却能够化形为人，其中颇有蹊跷，因此特地禀报欧阳少恭，请求示下。
　　欧阳少恭听闻疑难杂症就忍不住上心，洛云平这等妖中特例也算在内。修仙之人来回快捷，他干脆收拾药箱，令元勿领路，亲自前往。
　　来到甘泉村，还未见到洛云平，欧阳少恭便觉心中一动，隐隐感到自己来对了。
　　风水玄术欧阳少恭略通一二，此地并非什么风水宝地，灵气醇厚却远胜寻常山林，显然有什么并未出世的至宝，潜移默化改变了地脉水脉，洛云平能以百年之龄化形，也应该归功于此。
　　待和洛云平见面，欧阳少恭更加确定。洛云平学了一肚子经纶医书，虽然好歹在山中修行过，清楚自己不是人类，却也从未把自己当妖类看待，从小到大，没学过一个法术，没用过一次妖力，比好些人类都更像凡人，他身上的妖气澄澈无比却并非完全出于这个原因，定有外力影响之效。
　　欧阳少恭直截了当地问：“洛村长，你可知自己是个妖？”
　　洛云平怔了怔，虽没看出欧阳少恭身怀修为，但已知他是元勿的师父，可见也不是尘世中人，没什么戒心地回答：“知道，我是山中一株板蓝根，修炼百年化为人形。”
　　欧阳少恭柔和地反问：“百年？”
　　元勿待外人沉稳冷静，虽然看着是个少年，却有不容侵犯之感，加之洛云平有求于他，对他十分敬畏，初见欧阳少恭，更是又敬又怕，见欧阳少恭态度平易近人，才放松下来，和盘托出：“当年在我根茎之下，有一块很奇怪的碎玉，我想，应该是那玉的功效吧。”
　　欧阳少恭原本以为至宝难得，却不想如此简单，还在这株药草的根下被埋了一百年，遂道：“既然你想为父母延年益寿，怎的不试用那块玉呢？”
　　洛云平回答：“我化形时方百岁，灵智未开，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扎根的地方，爹娘也没提过，我怕问起会让他们多心。”他想了想，补充，“那玉显然不是凡间之物，我怕东西太好了，我用不起，还是先试试人间的办法。”
　　欧阳少恭忍不住低笑：“长生已经不是人间之道了。”
　　洛云平底气不足地反驳：“我也不是想让爹娘长生，就是、不忍心看他们就这样生病老去……”他微微出神，“爹娘的身体不如从前那么好了，以前爹带我去山上采药，可以走一天都不嫌累……”说到一半就已经变成喃喃自语，眉间透出深重的迷茫。
　　欧阳少恭一看就知道，洛云平只是一时冲动，偏偏性情固执，能把冲动之下选择的路一直走到穷途，他没想过在这条路上会面对什么，有什么后果，只想先去做。
　　不过欧阳少恭不想嘲笑他，碌碌红尘中的凡人多半如此，洛云平虽然是妖，其实像人多些。
　　这么多年研究医药，欧阳少恭很清楚如果洛云平闭门造车地炼药会导致什么结果，最好的是微有成效，能让养父母精神健硕地渡过最后几年或者缠绵病榻地多活几年，不好不坏的是炼药失败，哪怕药成了毒，养父母一碗药下去断了气都不算太糟，最坏的自然是药炼岔了，养父母服药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还知道，无论洛老夫妇变成什么样，洛云平这个纯孝之子都会不离不弃，反之，倘若洛老夫妇得知洛云平真身，这对慈祥和蔼的父母会做出什么就不好说了。
　　离现在十分久远的一世，他尚未对人心绝望，坦言身份后，父母血亲将他囚于地下丹室，强逼他炼制所谓长生不老仙丹，且有镣铐加身、健仆看管，令他不能自尽。后来怎生收场？他记得是按要求练出了仙丹，自己先服下试药，全家深信不疑、欣喜若狂之时，他引燃另一种药引，仙丹转眼变成毒药，全家上下满门死绝，连他自己在内，死状可怖，临终之前无比痛苦。
　　他若只求脱身，不必如此，挑个人再用渡魂之术便是，可他不知何时养成这般狠绝的性子，害他至此的人，非得几倍来还。
　　欧阳少恭还记得身为太子长琴时在榣山上的想法，只是在尘世里辗转这么久，近朱者赤也好，近墨者黑也好，他终究不是最初那个仙人了。
　　洛云平被教得这样好，他父母总该更好一些吧？

　　以欧阳少恭如今在长生之道的研究，不留后患地延寿一二百年轻而易举，再多便隐患重重，欧阳少恭坦然告知，问洛云平：“洛村长想让令尊令堂延寿几何？”
　　洛云平答不上来。
　　延寿之药不能叠加使用，修者还罢，凡人只有一次服药机会，洛云平矛盾不已，仍需考虑，索性先带欧阳少恭与元勿上山去寻找碎玉。洛云平不愧为一村之长，识趣得很，欧阳少恭稍微流露兴趣，他便爽快地表示此物任取。
　　山林中欧阳少恭和洛云平聊了聊医道，洛云平对《灵枢》《素问》《黄帝内经》等民间有限的医术吃得极透，不禁动了爱才之心，提出吸收他入旻天门。旻天门名头响亮，洛云平欣然应允，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洛云平从化形就没走出这个小村，眼界难免浅了些，欧阳少恭不欲给他在门内找个凡人师父，直接授意他在家乡独开一堂，甘泉村既然坐落在江都附近，以后和元勿多多往来、互通有无便是。旻天门内有修为在身的就这么几个，或许将来把锦纹、南星中的一个调过来给他当徒弟也可。
　　这次出行，是元勿第一次正式以欧阳少恭弟子身份示人，面上不显，心中喜不自禁，庆幸于欧阳少恭没收下洛云平给他当师弟，自然无有不从。
　　甘泉村附近的山并不高大，转了两天，便找到那块碎玉，欧阳少恭观察一番，便确定这是先天之宝，玉衡。
　　欧阳少恭从青玉坛古籍残卷得知，玉衡有吸灵之效，倘若要发挥神魂中的仙力，这件宝物比烛龙之鳞都好用，只不过如今只剩碎片，效果大打折扣。
　　得到此物，欧阳少恭心情不错，便写下几个调养身体的药方给洛云平，并且告诫道：“凡人生死自有天数，勉强延寿，哪怕这一世没有后患，下一世必定会折损福禄。”
　　“这……”本就摇摆不定的洛云平更加没法做出决断。
　　现如今养父母的身体只是初露颓势，洛云平的确用不着急着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欧阳少恭并不催他，反正他已经是旻天门的人，只让他想好了随时告诉元勿。
　　出于惜才之意，欧阳少恭额外提点，问洛云平：“你想当妖，还是想当人？”
　　洛云平自然道：“我要当人。”
　　欧阳少恭道：“那么以后尽量不要再想凡事之外的法术丹药。”他淡淡道，“身处环境对心境至关重要，用多了法术，就会渐渐忘记自己是个人。”
　　洛云平凛然受戒，他过去拘于山村，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为妖，此番求助修者，不自觉便开始渴望更多的力量，哪怕是为了父母。
　　欧阳少恭的提醒来得恰到好处。
　　在甘泉村与元勿分别，欧阳少恭带着玉衡回到桃花源，给云昧过目，两人便一同开始研究玉衡的用法。
　　这一试，却试出意外之喜，玉衡不仅仅能够吸取、运转灵力，更能够吸纳灵魂。
　　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得来全不费工夫，欧阳少恭拟定的药方，最难的一关已经迎刃而解。
　　云昧不似欧阳少恭对天命心结已深、全然排斥，见过欧阳少恭前两百年处处碰壁、步履维艰，又见这两年来欧阳少恭如有神助、水到渠成，不禁觉得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对这药抱了莫大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