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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秋丹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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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控制身体比往常快了很多,他只当自己运气好,这具身体比较合适,痊愈后便假死脱身离开,到衡山那个山洞去取了他存放的物资。
拿着白家曾予他的诊金,自然又想起白家在疫区做的事情来。
对他这个只请过一次的大夫,白家是仁至义尽了,他想着要不要报答一二,回忆一番白家小姐的病情,终是摇头。
他多少猜得出白家找他是为什么,只是他实在无能为力。
这倒是他欠了白家一番恩情。
渡魂数千年,他为人所救、受人恩惠的时候不少,通常他都会尽力回报,可惜大部分时候结果都不如人意,少数情况所限他无力回报,现在都已慢慢不记得了。
每次渡魂都会损伤记忆,他太害怕有一天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每一次竭力压制身体原本的魂魄时,都尽量保存最初的记忆,渡魂中间遇见的人事,不免一点点模糊遗落。
离开衡山后,他仍旧做了大夫,在尘世太久,他习过百家技艺,然而或许第一次学到医术就跟了个太过叛逆的师父,教给他许多不容于世俗的东西,此后只要能够,他总是会去做大夫。
医道与生死结缘,许多行径被视为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不是正适合他。
何况他总想试一试,凡人能不能争得过天命。
眼前的少女他认不出来,池弈羽救治过的病人数不胜数,何况还经历过几次渡魂,他怎么可能各个都认得出来,然而更让他震惊疑惑的是,这个女孩为何能认出已经换了身躯的他。
就算认出了,又怎么会是这样一种……见到久别之人纯然喜悦的态度?
心中惊疑不定,他索性并不开口,任少女拉着他带路,两步就走到那个湖,随后顺着溪流往下游,再走上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镇子。
镇子的边界并不明显,树林边缘有草庐,溪水前还有一架小桥,树林之外尚是秋风飒飒,此地却春草繁茂,风和日丽。
小桥流水人家,此情此景,真是如梦如画。
只是这美不胜收的画面中,不见一个人影,青衣男子心中暗暗警惕,牵着少女的手微微握紧。
眼前青光一闪,一个中年男子凭空出现,正是白执渊,青衣男子在林中虽未触动法阵,但一被白尧姝带进洞天日月,便立马被发现了,洞天日月建立以来第一次进了外人,白执渊大惊,瞬息之间便赶到。
青衣男子见到这位白老爷就明白过来,身畔这女孩就是当年被他视为无药可救的白家小姐。
白家小姐竟然能活到这个年纪,竟然能这么健康地跑跑跳跳,甚至看她的脸色音色,已经是病痛全消。
眼前情况不明,青衣男子心中却是医者的身份占了上分,油然而生好奇与不甘,他都救不了,什么人竟然能治好?
白执渊却没认出人来,喝道:“尧姝,过来!”
青衣男子回神,这女孩儿一口道出他曾经的身份,他不知是不是遗传自白家老爷的神通,不敢轻忽,抬手作辑:“冒犯了,在下……”
白执渊一挥袖,袖中青芒闪现,洞天日月为他所控,空间扭曲,白尧姝被挪到他身边,随后便要出手擒下陌生男子:“多说无益,这里不欢迎外人。”
青衣男子未料到他这就动手,正要对抗,回到父亲身边的少女却跳起来抱住父亲的手臂,急道:“爹,这是弈羽大夫啊!”
白执渊不由惊愕,他还没忘记,池弈羽是女儿生前看过的最后一个大夫。
但他同样记得,池弈羽已经死了!
青衣男子见此,收回动手的打算,此地季节与外界不同,他猜到是个独立的洞天福地,白家老爷现身和挪走白家小姐的两手,便令他看出此地主人对空间的掌控不凡,恐怕他动手也讨不到好。索性静待这两父女沟通,翩然而立。
白执渊凝眉打量青衣男子,女儿将此人认成池弈羽总不会毫无来由,他忽然想到,白尧姝已经是魂魄之身,且与这洞天日月气脉相连,在这里她只要想,就能看到最本质的东西。
因此白尧姝说此人是池弈羽,便不会错。
当日池弈羽虽然有些修为,仍旧是个凡人,白执渊不会连这个都弄不清,若此人真是池弈羽,转世投胎还长不到这个年纪,只能是……
“池圣手是……借尸还魂?”
青衣男子哑然失笑,这个理解倒是能免掉他很多解释,他索性微笑默认,道:“执渊大人别来无恙,恭喜小姐康复。”
白执渊仍旧十分警惕,沉声道:“见谅,这里本不该有外人来。”
白尧姝又插话道:“弈羽大夫在这里啊,”她对父亲的反应十分不解,“我上个夏天还给弈羽大夫拿过香呢!”
她说的是去年白家夫妇带她祭拜池弈羽,这么一提,白执渊便恍然大悟,那尊镇魂鼎!
洞天日月固然隔绝天地,但始终有一个通道勾连内外,便是那接应愿民祈祷,又遥遥予池弈羽以庇佑的镇魂鼎。
外界诸事白执渊不愿让白尧姝知晓,打发她去找母亲玩,随后便带了这位借尸还阳的大夫,去见这洞天日月中唯二的坟茔之一。
青衣男子和白执渊站在白家所建的坟冢前,已经改换身份姓名的男子默默凝视墓碑。
碑上只刻了一行字,池圣手弈羽之墓,墓下埋着他被啃噬过的残躯。
白家人去收集时,他血肉已无剩余,尽管分食他血肉的人并没有百病不侵,只是当时在他的诊治下疫病已经大大减轻,有些人病已经被治好,效果当时看不出来,总还是有人信,就连几个还有良心的病人为他收敛的尸骨,随后都陆陆续续被人偷去熬汤,白家人收集齐恐怕费了不少心思。
被人活活分食再怎么痛,也比不上渡魂后万蚁噬身的痛,血肉撕裂的些许痛楚,他早就习惯了,就连人心之阴暗寡薄,他也差不多习惯了。
不是第一次被背叛,不是一次被迫害,不是第一次被残杀。
他和凡人永远都不是同类,无论被视为怪物妖邪,还是神仙下凡,不都一样是异类?尽管灾年从来都有人吃人的习俗,他们啃噬他的时候,可是把他当仙药吃的。
白执渊找出源头,前因后果自然明白,虽然池弈羽身陷林中阵法迷路徘徊,若非白尧姝带路无法进入,但要不是这尊镇魂鼎,他甚至无法走进那片树林。
他对青衣男子说明个中关节,不愿持恩自居,将镇魂鼎的效用寥寥几语带过,但既然要解释镇魂鼎如何将青衣男子带入此地,免不了提到功效,青衣男子何等聪慧之人,一听便明白了。
下衡山以来,他一边行医一边云游,一路南下,甚至误入此地,大约不知不觉受到感召。
暴民和婴儿那两次太过短暂,尚无体会,这次渡魂却很明显比往常顺利,没怎么困难就控制了新得的躯体,今日始知缘由。
他有些怅然叹息,到底还有人惦记着他,有被他救治过的人始终感激他,亦有些冷漠和讥讽,人都死了,再来惺惺作态有什么用?
不过他没有因此迁怒白执渊,很承情地道谢:“池某深受执渊大人重恩,无以为报。”
白执渊还当他温文沉静一如当初,直到方才,才看出他温和下的阴霾,想到他的遭遇,又是无奈又是叹息。
事情虽然明白,问题却还没解决,白执渊想要封印池弈羽这一段记忆再将他送走,又觉得不保险,何况镇魂鼎是此地与外界唯一的空隙,终究是个隐患,得设法解决。
青衣男子察言观色,看出白执渊所想,主动道:“此地隐于人世,实乃世外桃源,在下已厌倦尘俗,可否恳请执渊大人收留,只求一瓦遮身。”
他说的十分恳切,白执渊顿时动了恻隐之心,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世外桃源,说的好,”白执渊道,“十洲三岛、七十二福地都有其名字,从此之后,这里就叫做桃花源吧。”